药勺抵在季砚已有些僵紫的薄唇上,好不容易喂了两勺进去,褐色的汤药又混杂着血丝再度从他唇角淌下?。

“你…你怎么这样?你还说?你要回?来看我……”晏乐萦一时无?措极了,眼?眶通红,哽咽着,“结果是自己先要死了,季砚,你是骗子。”

她从来没有想过,他会彻底地,永远地离她而去。

哪怕是在十余年前。

她的阿砚哥哥,在她心中?永远是比任何人都要厉害的存在,她无?法想象死亡将他们隔开的结局。

可如今,看着他,一切竟这般真实。

明明一遍遍拭去他唇角的鲜血,可是那般刺目的颜色好像就此擦不尽般,又一点点往下?淌,染红他的衣襟,也染红了她的手?。

晏乐萦不想在孩子面前表现?出?惊恐不定,她的手?在颤。

但她的语气并不想颤抖,又一次替他将唇边血迹抹去,她还状似寻常般,絮絮叨叨埋怨他,“你说?你,如今这副模样……定是当了皇帝,前几年却太过横行霸道,才会遭报应成天吐血…怎么现?在还在吐血?你存心让我担忧的,是不是?”

可说?着说?着,她的语气越发哽咽,最后那点冷静消失殆尽,甚至顾不上长安在边上。

她很慌乱,一边哭一边嗔他:“可你那样横行霸道、肆意妄为,也没享几年福啊?你就是傻的,你还说?我做傻事,那你呢?活一辈子不晓得享福。”

“哪个皇帝不是后宫成群,若我是你,早就纳一堆妃子了,我还要三千佳丽,一个?都不能少。何苦守着一个人弄得满身伤?”

“你这样一身伤病,我也不会原谅你。”她的声音越来越颤,成了怎么也止不住的哭腔,“季砚,你越是这样,我越不要原谅你…你要是不醒,我会讨厌你,我会恨你……”

可回应她的唯有沉默,一室死寂。

她终于崩溃不已,汤药搁在一旁桌上,她用染满鲜血的手?拂上他的脖颈,依恋般蹭去他怀中?,泣不成声道:“季砚,我原谅你。你醒来吧,只要你醒来……”

“我再也不讨厌你,再也不会恨你。”晏乐萦喃喃着,“雁雁不和你置气了,阿砚哥哥,我们和好,好不好?”

可是,哪怕她都这样坦诚哀求,半晌依旧得不到他的答复。

晏乐萦心底渐渐生出?彻骨寒意,沉重的绝望压在心里,又成了怨,可那股怨也很快消弭,反反复复,爱憎难言。

“到底要怎样。”她道。

“到底要怎样你才肯醒?季砚,你就那么恨我,你是不是故意报复我……可你,可你明明还说?……”

她太惶恐绝望,怎么也止不住的啜泣,令人几乎无?法呼吸。

只不过也正因此,她忽略了对方的手?轻轻动了动。

季砚竟是真的转醒了,只是一时半会儿,昏昏沉沉,有些恍惚。

失血过多?后,浑身绵软无?力,喉间?的血腥味也刺激得他难以开口,眼?皮也是沉重的。

可晏乐萦一直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又叫他忍不住想掀开眼?皮,看看他的雁雁妹妹怎会哭得如此难受,让他的心也一并揪紧。

“……雁雁,怎么了?”半晌,他终于能开口,只是音色沙哑,艰涩难言。

晏乐萦浑身僵住。

这一刻,季砚难得意识不清醒,竟分不清年月时分,好像回?到了小时候。

他眼?看面前的小娘子猛地抬头,一双晶莹微红的杏眸如泣如怨,紧紧盯着他。于是他下?意识撑起身子,晏乐萦见状,也连忙去扶他。

而后,看着她,季砚又抬起无?力的手?,轻柔替她拭去泪珠,“妹妹,你怎么哭了?”

还没等晏乐萦说?话,他又自顾自道:“几日不见,妹妹好似变得更漂亮了。”

是想逗她开心些,他从来不想看见她如此莫名伤怀的模样。

但于此同时,季砚又有些疑惑,觉得面前的小娘子当真变了许多?。

她本该是青涩明媚的,如今却多?了几分成熟的风韵,那双潸然泪下?的眸更显妩媚清艳,若说?从前是一株待开的清丽海棠,现?下?却更像已能名动四方的妍丽牡丹。

“雁雁?”

见晏乐萦似乎愣住了,他也有些不明所以,余光又瞥过长?安,微顿,脱口而出?:“这是谁家孩子,如何站在这里?”

晏乐萦:……

晏乐萦一瞬不动地看着他,见他眸色尚有些涣散迷蒙,但在她的注视下?,很快又变得平静。

默然一刻,晏乐萦在惊疑不定之下?,竟然忽地有心思笑了笑,“阿砚哥哥想来是忘了,我嫁人了,这是我与我那夫君的孩子。”

至少,此刻他醒过来了,她想着。

眼?见面前的清俊男人霎时咬牙切齿,又沉默一瞬,他幽幽道:“孩子长?得这么像我,你那夫君不就是我么?”

旁边一直安静伫立的长?安,忽然悟了,冲着季砚便喊:“爹爹,果然,你是我爹爹。”

晏乐萦一顿,险些被呛住。

没想到竟被孩子背刺。

一时她也嗔目切齿起来,因他的清醒忘了忧虑,羞恼漫上心头,她转身就要走。可手?心还落在季砚掌中?,被他稍一使力重新拉回?他怀中?。

他拉得太急切,可心痨本是痛在心口,晏乐萦则是才从难过的情绪中?抽身些许,她毫无?防备,冷不丁撞去他胸膛,两个?人都闷哼一声。

“季砚!”晏乐萦气恼至极,低声斥他,“你这条命真不要了是吧?”

季砚忍着痛意,一时没能开口。

“你怎么样……”晏乐萦眼?瞧着,才开口,又被季砚打?断。

清冷的声线尚有些虚弱,还难得脆弱,他轻声道:“别走,雁雁,都说?是我夫人了,怎能就这样弃我不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