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很好。”晏乐萦听见他道。

季砚彻底松开了桎梏着她腰身的手,藏匿了最后那点水花,“晏乐萦,这伤……你咎由自取。”

他似乎失去了所有与她说话的兴致。

*

后来,行路北上的马车又一路走过了很多这样的小城。

晏乐萦隐隐感觉季砚并没有带她走大路,或许他本就是微服私访出行。她无法琢磨到更多,因为一路上,她清醒的时刻其实非常少。

这一路季砚都没再露面,她所乘的马车里日复一日点着安神的香,晏乐萦一直昏昏沉沉的,直到彻底踏进京城的地界。

其实这样也好,她也不大想与如今充满压迫感的他相处太久。

至少还没完全缓下情绪之前,不是很想。

京城在北,山水风土比之江南更加豪迈,天气也比江南稍寒,时令虽入夏,袅袅薄雾中仍透着清凉寒意。

晏乐萦悄然透过微风掀起的车门帘望外头看了一眼,青石铺就的长路映入眼帘,街市依旧繁华热闹,她晓得,这条路很长很长,却笔直通往最巍峨富丽的那座宫殿。

晏乐萦不由得想到年少时的自己,也曾经走过许多遍这条路。

还想到方才做的梦。

这一路她的梦也不多,可或许京城当真算得乡土,还未真正到达前她就隐有预感,嗅着故乡的气息做了个年少的梦。

依旧没怎么梦到季砚,但她梦到了自己的母亲。

晏乐萦的母亲是江南歌女出身,被时任吏部郎中的父亲看上带回京城做妾,父亲的原配夫人身子一向不大好,晏乐萦尚未记事时那位夫人便已离世,连一位子嗣都不曾留下,之后,府中的事多是母亲做主。

母亲因是江南人,口味与京城人士不尽相同,尤喜食酸甜之物,最爱做一道糖渍青梅给她吃。

晏乐萦梦到年少的自己追着母亲要青梅,却又嫌青梅个头尚小,酸到掉牙。母亲笑着哄她,她又雀跃地说起阿砚哥哥的宫殿前栽了一棵青梅树,那棵青梅树上结的青梅最好吃

然后,晏乐萦就被吓醒了。

人受到伤害后会下意识避开、封锁那段相关的记忆。晏乐萦已经许多年没有梦到过季砚,可近来再重逢,难免会回忆起相关的往事。

晏乐萦仍觉心有余悸之时,马车也不疾不徐驶入巍峨皇宫里。

宫内极少直接行车,进了皇宫外门,还是她身边的度月和流萤率先发觉,请她下了马车。

北上这一路,晏乐萦昏迷太久,自己都不清楚究竟走了多时,终在今日再度得见季砚。

原来他就在她前一辆马车,她下来时,他已然站定。

迎接的宫人们见晏乐萦下了车,甫一见到如此清艳婉丽的娇人,眼中或多或少都露出惊艳之色,唯有那个原本为她留情的帝王,那双桃花目只是淡漠扫视着她。

他仍是一袭挺拔黑衣,俊美无俦的青年哪怕是当了九五至尊,乍眼看去好似仍能窥见从前那点低调内敛。

可晏乐萦不过眨了个眼,再看他,又觉得恍若隔世。

起初那两日,实在没有兴致认真打量他。直到此刻朗朗白日下,年轻帝王背手而立,眼眸清淡却仿若寒玉,身后哪怕侍从不过一二,依旧气度斐然,薄唇微抿,不经意间便露出森然的压迫性。

仍旧是那样好看,绝世仅有的俊美容颜,甚至尤胜昔年,可是,如今已不是昔年了。

他到底长大了啊,晏乐萦心想。

晏乐萦还心觉自己该向这位年轻的帝王行个礼,尤其身旁的人都已跪了下去,可她一路几乎都在昏迷,虽然腰上的伤早已好全,可此刻却腿软之极,才弯腰,就险些整个人栽了下去。

第9章 软弱可欺 “将她关进去。”

季砚自然不会扶她,一路从未露面,足以说明那日他的怒。

晏乐萦很难从他的神色中探寻到其他情绪,他不过淡淡目视前方,好在流萤手疾眼快将她扶住。

晏乐萦只得犹自悻悻道:“陛下,民女失礼了……”

季砚仍未理她,稍稍侧目打量了她一会儿,便像失去兴味般收回了目光。

晨曦已褪,日光渐盛,青天白日里一切阴谋诡计都无处遁形,晏乐萦也尚存久别重逢后的陌生感,何况两次交锋都算不上很好收场,她不敢在此时使计讨好他,只想尽快知晓他打算怎么安置她。

季砚没说话,竟然略过了龙辇,率先往前走去。

出身宫廷的侍女个个都会察言观色,饶是季砚神色莫测,度月见状,却极快地推了晏乐萦一把,叫她跟上。

那日被度月流萤二人告了个小状,晏乐萦表面上并没有多生气,毕竟这种事一旦被人察觉了定然上报,她们与她没情分,自然是奉命行事。

再者,晏乐萦自己早做起生意,常与各色人打交道,她明白举目无亲之时,多两个“朋友”总比多两个敌人好的道理。

季砚走路,晏乐萦自然没得选,只能亦步亦趋跟在他身后,但她的腿还软着,走得很慢,即便度月流萤搀扶,也时常会落后他一大截。

一路寂静无声,随侍之人皆大气不敢喘,一时只有风声树摇,如此氛围,倒很适合追忆。

望着这条通往深宫中的长长甬道,晏乐萦不想回忆,脑海里也被迫渐渐有了画面,心底生出的却是几分难以言说的惶恐。

年少时,她曾经走过许多回这条路。

被贬江南前,父亲的官也不大,却有一位族妹是先帝宠妃,晏乐萦对那位姑母印象并不深,却仍记得昔年姑母喊了不少族中幼女进宫陪伴,是想培养个可心之人送去某个皇子身边,好让那皇子承她一份情,也好叫自己人去吹吹枕边风。

因为姑母自己没有子嗣。

姑母起先看中的人,自然是太子季淮。

彼时的晏乐萦虽年纪稍小了些,可容貌生得最好,又最为机灵嘴甜,一下脱颖而出被姑母看中,叫她常来宫中走动。

她也领悟了姑母的意思,起初的确眼巴巴想去讨好季淮,可很快就发现,季淮根本不把姑母和她这种小把戏放在眼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