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5章(1 / 1)

问鼎剑发?出铮然嗡鸣,她掌心烧得几乎握不住剑, 挥去的又一剑再度斩空了。她听见皮肤寸寸碎裂的声音,听见不远处浪潮拍击海岸的声音, 听见堕仙的嬉笑与人界地下生脉的毁灭

听见景应愿退开数步,凝视着自己问询道:“你为何会变成这样?”

变成哪样?司羡檀有些想笑。她身躯晃了一下, 站定在原地,另一只手伸手抚向蔓延至颈侧的古怪疤痕与鳞片鸦羽。

景应愿见她如此?,觉得陌生。许是跟着玉自怜久,司羡檀向来爱洁净,虽然日日都穿着白衣,但细看之?下,她每日的衣裳暗纹都是不同的图样。纵使再落魄,按照她的性?子也不会放任自己变成如此?模样。

她看着白发?如雪的旧敌旧友,此?时眸中没?有仇恨,没?有悲哀,没?有追忆,只有静如死水的审视:“你惹上了不干净的东西?。”

司羡檀没?有回答她,只是提着剑耸动着肩膀闷声笑起来。她愈笑愈大声,愈笑愈狂妄,就在这短短的静寂之?间,昔年被誉为天之?骄子的摄人锋芒又重新?回到了她身上。

她一抖剑尖,脸上笑着,眼中却毫无温度可言:“景应愿,你知道吗,我最恨你这样。”

风卷过她的衣袖,翻起她散落的长发?,司羡檀攥紧长剑,不管不顾地朝着景应愿的方向攻去!她不在乎她的长刀是否会划破皮肤捅进?骨骼,只是疯狂地缠住了她,似乎要将?每日包裹着她的蛛丝大网原封不动地回敬在对?方身上。

景应愿的刀捅进?她的肩头,她的剑刺进?景应愿的大腿,两人翻滚着打在一起,犹如笼中彼此?仇恨的困兽。

司羡檀看着她流出来的血,伸手去摸,是烫的是热的,再看她的脸,看她那双永远对?自己冷淡的眼睛。她攥紧了剑柄,又将?她的血攥在手心,笑道:“我真的恨你啊……我恨你高高在上,恨你拥有一切却装得云淡风轻的眼睛,恨你看我时的眼神?!景应愿,世间凭什么只有你能够应愿?如若天道真只眷顾你一人,那旁人算什么,我又算什么!”

景应愿将?刀往她骨血更深处送,忍受着她砍在体?内的剑身狠狠搅动,唇间渗出一丝血迹。

她道:“我也曾羡慕,甚至钦慕过你的。”

司羡檀怔怔地看了她几瞬,摇头道:“我不信。”

不信也罢,景应愿翻身起来,她却仍坐在原地,长裤布料之?下露出的肌肤已经寸寸发?黑。景应愿忽然有个可怖的猜想,她伸手想要去拽司羡檀:“是那只堕仙找上你了,对?吗?”

司羡檀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再抬眼看景应愿时,原本黑如深空的眸色已经渗上血红。她们彼此?都惊异地感受到了身体?上发?生的微妙变化?,她发?现这具身体?开始有些不再受自己控制了。

“我不信……”司羡檀站起身,又扶住一旁的林木,“我……”

景应愿听闻过她动用邪术拔高修为之?事,本以为她的异变是来自此?处,可短短相处几瞬,却愈发?觉得诡异,此?时见她如此?,终于能够确定。她暂且放下刀,走近了几步,却见原本扶着花树的司羡檀骤然抬眸袭来,伸手将?剑刺入景应愿胸口?半寸。

景应愿面无表情,赤手将?她的剑拔了出来。

她看了眼扶着树垂眸颤抖的司羡檀,眸色复杂:“既然如此?,为何还要来?”

司羡檀没?有说话。她的视线死死盯着李微尘所在的方向,指尖几乎抠进?树身之?内,痛楚与鲜血让她短暂地管制住了体?内的暴动。桩桩件件涌上心头,她吐了口?血,冷声吐出几个字:“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好了。”

顿了顿,司羡檀抬眸望向景应愿,已经全然变成深红色的眼里?盛着恶意与暗藏的不解:“我也很想知道,为什么所有人都爱你,为什么连司照檀和?她都会主动地走到你身边?这是天意吗景应愿,你告诉我,这是既定的命运吗?”

她快死了。

即便没?有那只堕仙,她也快要死了。

景应愿的长刀往下滴着血,渗进?这片她从未踏足过的土壤里?。可恍然间,闻着陌生的花香气,看着司羡檀,她又想起前世最开始的时候。

重来一世,她恨崇霭也恨司羡檀。可她对?司羡檀除却恨,还有一丝怅然与不解。这是虬结在她心上的一个小小的心结。

“是你忘记了,”景应愿感受着土地的震颤,望向已经全然不似人族的司羡檀,“司羡檀,是你忘记你曾给过很多人杜英花。你知道吗,无数个谎言叠加起来,会让人彻底看不清你的真心,最后真真假假无从辨认……你忘记了,你给我的小剑是假,剑法是假,连后山开遍说衬我的花都是假,既然全然是假的,那为何要向我道歉,说对?不住我?

“既然你心属微尘,为何要强迫她接受她不愿得到的仙骨;既然你离家时带上了照檀,为何要逼迫她跟随在你身边?这些于你而言或许是纯粹真心使然,可她们真的能够堪破吗?”

司羡檀抓着树干,在极致的疼痛与嘲讽中听着景应愿所说的这些话。

她说的都是些什么东西?,什么花啊剑的,什么对?不住她……是太恨自己恨到癔症了么?司羡檀笑了几声,可眼前却开始不受控制地浮现自己从未见过却万分熟悉的画面

入眼是那柄沾着血迹,被践踏的桃木剑。

是了。是有个师妹,穿着外门最廉价布料的道服,成日垂着眼,长发?束在身后,身后背着一柄外门管事配给她的破烂铁剑。她没?有灵石,手头拮据,那些外门门生似乎忌惮她什么,也少有人与她言谈交际。

司羡檀第?一次见她是在某个低级的灵赏令里?。

内门的门生被灵传喊来救场,那几个外门门生都倒下了,就只有她还举着那把破烂的剑,半生不熟地用术法击退涌来的邪物。有交好的同门在自己耳边轻声道,司师姐,看见她了吗?她是外门管事顺手收来的人间帝姬,生得漂亮,名动四方,可惜克死了整个金阙国。据说她双亲都死了,身上也榨不出什么油水,不过天赋好像还行。

天赋还行?错了。这个人是外门一堆破烂鱼目中掺杂的珍珠才对?吧。

司羡檀看她狼狈可怜的样子好玩,站过去顺手帮了她一把,击退邪物后再回首,却发?现这位帝姬殿下眼中竟然有了神?采,正惊艳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长剑。她的神?情实在有趣,司羡檀被她这样直白的眼神?看得心满意足,随手施舍似地扔了束中品草药给她:“拿着吧。”

落魄的帝姬拿到草药,有些惊讶地抬眸望向自己。

司羡檀见过很多漂亮的人,有女有男,也深知自己生着一副能骗走整个修真界的好皮囊。可她从来没?见过像她这样的人,分明?已经过得那么惨了,浑身是伤,眼睛却能那么亮。和?自己深色的眼睛不同,她的眼睛像出鞘的剑,丝毫不掩饰锋芒。

她喜欢这样的眼睛,也讨厌这样的眼睛。

此?时便见这外门的穷酸门生忽然用了一种自己并未见过的古礼,似乎是宫廷礼?司羡檀诧异地看着她,便听她郑重道:“多谢道友出手相助,这药草贵重,我不能收。”

真好笑。一点不值钱的东西?也值得她折腰行此?大礼。

司羡檀在外人面前向来做得滴水不漏,见她行礼,便在一群内门门生的注视下伸手将?其扶起,温声道:“都是道友,本应当互相帮助。你见你面生,是新?来的门生吧?我是蓬莱学宫剑宗的司羡檀,应当年长你些许,如若今后有不懂的功课,尽管可以问我。”

那人被扶起身,望向自己的眼神?更加钦佩:“我叫景应愿,是刚来没?几日的外门徒生。多谢这位师姐。”

她刚来没?多久,显然不懂得内门与外门之?间的区别有多大。听见景应愿喊司羡檀师姐,身后便有人扭头嗤笑了出来。景应愿垂下眼睛,顿时明?白了二者的身份差距。

她面上不表,却微微往后退了半步。司羡檀看着她,忽然伸手将?她拉了回来:“无论内门外门,都是蓬莱学宫的人。不必拘礼。”

……又是这样的眼神?。她还真信了。司羡檀对?她有种微妙的厌恶感,看她时像是在看一株尚未长成的幼苗,可她看人向来很准,光是方才的一眼,司羡檀便知晓这个叫做景应愿的人日后会生长成遮天蔽日的参天大树。

她有些反感她,又忍不住想要观察她,最终变成了靠近她。景应愿这个名字小小地被门生们流传开来,司羡檀在每次见她时都能感知到她眸中逐渐攀升的温度。

道友,这位师姐,司师姐。司羡檀已经习惯有这样一个穷酸的外门门生跟在自己身边,偶尔做梦,梦里?会梦见她,醒来时回忆起景应愿的脸却想作呕。如若这个人能收敛些锐气就好了,司羡檀想。做个赏心悦目唯自己是从的跟班也不错,她会考虑与师尊提一提,让她拜进?剑宗。

某日在物外小城再见她,她身边却跟了个一身绿衣,走起路来灵动得像春天柳条般的女修。司羡檀认得这个人,是隔壁刀宗的柳姒衣,二人从来相看生厌,互相不待见。柳姒衣看见自己后,附耳在景应愿身边说了几句什么,而后轻快地走开了。

司羡檀想了一路她对?她说了什么,待到茶馆落座时,景应愿眸中带笑,说待到大比后,想拜入学宫刀宗去。柳姒衣是她新?交的朋友,为人有趣也和?善,这次见面还给自己带了槐花糕。

那些糕点司羡檀一块也没?吃。她想不明?白,其实也早该明?白,景应愿留在物外小城或许只是暂时的事。她不会情愿做自己的跟班或者傀儡,那种钦慕的眼神?也不会停驻在自己身上一辈子。待她成长起来,比自己更强时,这些都将?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