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青溟吐出体内最后一口浊气,感知?到自己离元婴还差最后一线。
她没有刻意计量时间,不知?自身究竟在房中是待了一天、一月还是一年。她浑身轻松,忍不住在屋内走动了几步,又从芥子袋内翻固补灵气的丹药来?吃。翻动间,她的手指忽然?碰到一枝保存完好?,未枯萎的桃花,不由笑了起来?。
这还是自己百年前来?蓬莱学宫游学时,初初与柳姒衣相识时所收的花。
那?时柳姒衣修为不高,总跟着谢辞昭偷偷跑来?学宫之内看她们?修炼,见到晓青溟的第一句话?就是“好?漂亮的师姐”。这种话?晓青溟听?得太多,见她模样也乖巧,便将她当做小猫小狗那?般随便带着玩。
直到后来?看见她持刀追着招惹她的别宗门生砍,明明能感觉到她生气了,可她脸上却还挂着笑容,看起来?很是恣意。柳姒衣反差太大,晓青溟几乎不敢认,心里却觉得这师妹好?玩,多少也暗暗对她留了心。
其实如今也就是差捅破那?层窗户纸。
晓青溟想起柳姒衣与自己师尊的约定,抿唇笑了笑,翻阅起宫主给的功法?开始修习。
光是做妹妹的破境进步可不行?,她这个?做姐姐的也得干出些表率来?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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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乐琅掐着日子睁开眼,心知?已经过了五百余天。
她闭关?次数实在不多,往日都嫌在洞府中日子过得太慢,没有意思,可如今却想时间能拉长些,容她破个?境再说,可不能丢了玉京剑门的颜面,次比便被刷下去。
玉京剑门师姐妹极少,多的都是些男修。她撑着脸叹了口气。这几乎成了玉京剑门的传统。早几千年前,门内是男宗主掌权,剑门只修剑,听?闻当时刻意收的都是男修,只因当时的宗主说剑仙是男人,男子更好?施展剑仙气韵。
于是憧憬千万年前于玉京剑门内飞升的剑仙的男修们?全都一股脑涌进来?,如此过了许久,后来?继任的掌门觉得不对,招收门生时便刻意要招更多的女?修。可是这时许多女?修却因着数千年前宗主的那?句话?,以及剑门愈传愈胜的剑疯子之名不肯入门了。直到薛忘情学成上任,这一状况有些许好?转,可状况却仍未得到切实的改变。
好?羡慕凌花殿啊。
迷迷糊糊中被捡进门的公孙乐琅是这一代的最强战力,今后估摸着也会如金陵月般直接做内定的宗主。该如何平衡,如何扭转玉京剑门的风评呢?
公孙乐琅胡乱揉了揉脸,起来?练剑。
悄然?间,她心中萌生了一个?小小的愿望。
如若自己能站在最受关?注的四海十三州大比之上,夺得魁首,对全天下说剑修不光男人当得,女?人更当得。如此以身为证,是否会有更多的女?修会拾起长剑,会投入玉京剑门,做下一个?证道飞升的剑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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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陵月流着冷汗,躺在以花织就的床榻上。
她将脸埋进花中,全然?不顾花刺划破自己的手脸,只希望用疼痛来?治愈自己的疲累。她是凌花殿这千年来?最有天赋的门生,这是整个?凌花殿秘而不传的绝对机密,只因她无需随身带花化作刀剑,平日不离手的剑兰只是个?用以迷惑旁人的幌子。
正如她在秘境中施展的那?般,她可直接以身幻花,莫提折一朵做杀人刀夺魂剑,以她的灵力与资质,凝千万朵充做一整个?春天都可以。这也是她被认作下一任殿主的原因
她要支撑起整座凌花殿。
有时肩上的担子重了,金陵月也会有些害怕。她是从凡间被春拂雪捡来?的,是山中猎户之女?。春拂雪见到她时,她正站在满山烂漫中,身前是母父被野兽吞吃到一半的身体,而朵朵桃花挡住了她惊恐到麻木的小脸。
是春拂雪走过去,替她穿上跑掉了的遍布血迹的草鞋,牵她回了香气缭绕的凌花殿。
纵使?自己能纵花保护好?满殿的姐妹,却没能护住死在自己面前的双亲。她发起呆来?总喜欢吃饴糖,糖的甜味让她想起幼时母亲过年时下山替她换回来?的土黄糖,很甜。而如瀑如海般的群花也总让她想起曾经无能的自己。
久而久之,金陵月总有些怕自己身上的花。她能感觉到这些花是有生命的。她怕哪日这莫名其妙来?的天赋会如潮水般悄悄褪去,于旁人而言漂亮单纯的花朵,在她眼中如罗刹般可怖。
然?而她恐惧的花,竟有人生平从未见过。
金陵月抿起唇,想到自己怀抱香花打马过长街,有个?脏兮兮的白发小乞丐满脸憧憬,看得目不转睛。她后来?对自己说,那?是她此生见过的第一朵花,是最珍贵的第一眼。
待自己赢得大比,就与师尊商量商量,看如何能培育出最香最漂亮,能耐住昆仑严寒的花种
然?后陪她走一回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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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雪肤的少年捏诀在手,如雪般苍白的脸上沁出一丝红晕,嘴唇也随着健体功法?的运转逐渐变得红润了些。然?而当灵力运转过体内某个?似结的地方时,总会卸散下去,化作一场惊天动地的咳嗽,似乎要直将她的心肝脾肺咳出来?般猛烈。
雪千重捂着渗出血丝的嘴唇,给自己施了个?清身诀,缓缓舒出一口气。屋内有镜子,她走近几步,卸去累赘的衣衫,只穿了一层里衣,撩起袖子看了看自己身上逐渐变深的刺青。
娘亲说,这是她的恩惠,也是她的劫数。
那?时雪千重尚且不明白,她听?不懂她们?究竟对着自己偷偷在说什么,更不懂她们?说的昆仑神?山最有天赋也是最令人可惜的神?女?是什么意思,只知?道娘亲不让自己踏出殿门,更不允许她下山。
可是玩鹰玩雪久了总会没意思。雪千重想,如若真的难逃一死,那?便下山去看看吧。去看看她们?说的花是什么,海是什么,还要去看很多很多不同的人。她不是贪心的孩子,她只想看一看,哪怕得不到什么,哪怕在世间早早陨落,她也要用脚在四海十三州的大地上丈量出痕迹。
昆仑的雪下得太多太深,哪怕她在鹰笼边走来?走去,走十圈百圈千圈,她的脚印也会很快被风雪抹去。留下脚印,这是雪千重一个?小小的愿景。
后来?她真的踩了,踩过第七州的泥泞,她蹲在脚印边和小鹰看了很久,那?块印记也没有消失。雪千重将心中抹不平的遗憾消去一件,又消去一件。她在这里见过了很多人,有了朋友,习得了功法?,还看见了很漂亮的花,她要将花和朋友都带回昆仑去做客,想要娘亲也看看如春的景色……
或许看着花,娘亲将来?心头的难过会被花香驱散。她终有一天会忘记陨落的自己。
自己拼尽全力踩下的脚印也会随着风吹雨打不见。
雪千重挨个?触碰过衣下已熟稔至极,生来?便显现?在自己身上的刺青。她搓了搓手臂,决定回去时还是问问娘亲她们?,自己偷听?到的那?句“言出法?随”究竟是什么意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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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姒衣感觉自己开窍了。
她平静地收起捏诀运力的手,感受着刀上燃起的红焰更烈三分,遏制住心头的激动,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没有在屋内大笑大跳。
要沉稳,她心想。自己都已经是做师姐的人了
不行?,真的做不到啊!
她抱着刀在榻上使?劲滚了几圈,又嘿嘿笑了几声,心中那?点失落很快平息了下去。是什么时候开始有危机感的呢,大概是从小师妹入门的时候开始?她靠在墙边,在墙上又刻下一道痕迹。
今日已经是第八百天了。
从前她总是仗着自己天赋高,很多东西糊弄着学学也能做到旁人使?尽全力才能达到的圆满。大师姐虽然?面上冷淡,但是真如长姐般倾尽全力教导自己。师尊更不必提,对她们?从来?都是放养,只有实在过分时才会出手教训。在修真界的日子优哉游哉,她不强求飞升,觉得日子大概也就这样糊弄着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