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愚笨粗鄙,还请先生明赐,莫要打哑谜了。”他苦笑道求放过。单绵莲城府浅,数年来恪守本分没干过出格的事,不像问槐这种心狠手辣的主公,郦御一提他便知道这后面还有毒计,会乖乖地等郦御后文。
“若御没记错,举行江河演练的是地江,此江顺流而下流经大界谷。大界谷叁面环山呈袋状横亘地江,从袋口驶入后因谷内暗流汇集,船只再难从内驶出。此地凶险,离演练场所仅两百里,少坞主写信时一定要着重强调此地的凶险。每一封信都要写,嘱咐九公子万不可深入。”
单绵莲点头沉吟道:“嗯……此地确实凶险万分,之所以得名大界谷还因其界门联通。不过,我那九弟向来与我不对付,视我为眼中钉肉中刺,恐怕不会承我这番好意。”
“是了,”郦御勾唇饮了口茶,“九公子当然不会。生性多疑之人,少坞主的任何善意都会被看作算计。”
“那先生为何还让我多此一举?”
“写信不过是御为少坞主铺的退路,顺便提供一点助力罢了。接下来的每一点,少坞主必须做到。第一、派遣亲信到兵马阁副将王潇府上拜访王府老夫人,不论老夫人见与不见,亲信离开时需神态轻松面带喜色;第二、少坞主操练江河演练多年,在军中应有点人脉关系。随便找一信得过的军官,每日晨会部署操练方略时,全力支持王潇将军建言;第叁、在军中散布大界谷内蕴含魔王宝藏的传言;第四、”
郦御突然停顿令单绵莲呼吸一滞。他布策时的冰冷严肃令单绵莲紧张激动地打哆嗦,现在心跳都快停拍了。
“第四……是什么?”他瓮声瓮气小声问道,坐态也如要行窃的贼,畏缩起来。
“第四、少坞主要舍得掉这叁万坞众,不可有妇仁之心。五日后,地江的水匪将替您除掉所有人。所以,御需要少坞主提供五日后的战略部署图。这张图会在每前一日的晚上呈递到幽雨坞主的桌案上,以少坞主的身份偷看到这张图并不难。”
“你,你是让我做内奸,做‘卖国贼’?!”单绵莲低吼道,伏在石桌笼兽般迎接郦御居高临下的视线。那对琥珀色宝石依旧没有多余的情绪,阳光下透彻地像一汪清潭静水,令人难以想象这里面蕴含的,是多么卑劣的计策。
“区区叁万,对幽雨坞来说不过是暂时被砍了左手,若少坞主连这都舍不下,不如出家入佛,躲在庙院里,免得日后被九公子落了头,尸骨无埋。”
越是轻飘的话此刻越是沉重地砸在单绵莲心头。他双手骤然握紧,额上浮出心里挣扎急出的汗珠。
“你原来是为地江的水匪效力。”他咬牙挤出话来,又突然大笑,一改温和友善的态度,嘲讽道:“当年名动魔界誉满天下的谋士竟然和那些宵小厮混,当真,令人唏嘘。”
他们这些依水为家的人最看不起的就是水匪。出水捕鱼、运送货物,不知多少人命丧水匪之手。
郦御直勾勾看着突然就视他为豺狼虎豹、过街老鼠的单绵莲竟露出一抹妖异的微笑。他不因被轻慢愤怒,更不因被厌恶而羞愧,他生得极好的皮囊,每一处都透着女娲偏爱的刻画。而他就用这幅皮囊演绎着傲慢狂妄――一种不该出现在这张神仙难比出尘,云雪难及清冷的脸上的情绪。
“少坞主做了足够的准备才来为御送行,心里应隐约猜到。请不要在御面前惺惺作态,船马上就要到了。”
“……”单绵莲被吓得煞白的嘴唇微微颤抖着。是的,他早做了最坏的预想,可当这一刻来临的时候,还是那么难以令人接受。
乌云洞开,露出云后暖黄的太阳,江水夹在枫山指间,红枫作线金水成带,水波一荡便景凝旷古,令人想向着远方不断航行。
蓬船驶入渡口,栈桥上一个清癯飘渺的青衣男子拢袖而立,闲看蓬船扫开水面的枫叶。
似乎想到什么,男子自顾笑了起来,几不可查地摇了下头。
“真稀奇,笑得这么开心,是遇见好事了?”
蓬船上一个少年一边说一边弯腰走出船篷。他一身茶色道袍,腰间却绑了条麻绳,把本宽松自在的衣服穿得不伦不类。细长脖子上奇怪地绑着叁枚铜钱抵在喉结下方,令人幻觉自己的脖子不自在,两个小小的耳垂更各坠一枚铜钱,吊在半空晃晃悠悠,也不怕偷贼拽了去。
果不其然没得到回答,少年自讨没趣地撇了下嘴,换了个话题道:“事儿我办妥了,一千叁百零六万又九百八十八颗灵石,一共买了……”他手中有一本小册子,他翻了翻确认道:“两万六千八百一十九头,我跟老板谈了价,其中二百一十九头是送的,一部分难卖的削了价,算下来折了一分八。”
“江运的钱算了吗?”
“哦,对对对,还有江运。啧,不过我赶着来接你没找镖船。”
“无妨,路上寻一家。”郦御说完上了船,少年跟上,一屁股坐到对面,拿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算盘打起来。
“老郦,你当初承诺的是几分来着?二分五?对对对,二分五……”
少年一边埋头打算盘一边自问自答,郦御倚住船蓬拿出一本书看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少年打算盘珠的声音停了,好奇道:“你买这么多魔兽做什么?买的还都是不厉害的。你既然要花这么多钱买魔兽,干嘛不买点厉害的,一头打得过一百头,还比买一百头不厉害的便宜。”
“因为没有区别。”
“怎么没有区别?分明是一只猫和一只老虎的区别。”
郦御抬眼,从书籍边缘回望。
“孔小友,你我之间已约法叁章。你花钱办事,别的一概不问,而御会在一年后,回报至少叁倍的花用,助你成为心心念念的军商。如此丰厚的酬劳,望小友不要因为多嘴而错失良机。”
孔方一愣,突然以袖拭脸哭嚷嚷道:“我还是个半大的孩子,你这么较真做什么!我好奇不行吗?呜呜呜,小孩子有点好奇心,不很正常嘛!”
郦御静看孔方作戏,许是觉得有碍观瞻,看了会儿屁股一扭,转到背对孔方的方向继续看书。
被这般冷待,孔方在郦御身后张牙舞爪地比划,默声演了一段武松打虎。
要不是想自己当老板成为魔界首富,要不是在明智馆被郦御花言巧语蛊惑,他现在至于受花钱买不痛快的气?
孔方翻了个白眼,抱着前襟蜷在角落里睡觉去了。
第六十五章青衣
构穗吃惊地看着眼前的女子,对方冲她福了福身,略显沧桑的面容挂上友善的笑容,“看来姑娘还记得奴婢。”
眼前女子正是自雪山送行后,构穗再没见过的故人青衣。构穗识得第一个字是她教的,穿得第一套汉装是她采买的,在那段无聊等待的时日里,是青衣红衣陪她消遣时光,带她体会尘世的热闹繁华,她第一次知道镇荒海内生活着许许多多无辜的人们,他们的数量远多于关押此间的妖魔堕仙,从未作恶,却注定在此间受难。
对于青衣红衣,还有那位负责保护她的大哥,构穗从没忘记。
“怎么会不记得?你当年在马车上给我披上的那件狐裘,我现在还在穿。不过……”构穗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脸,讪讪道:“你缝在狐裘口袋里除虫的香果被我贪嘴吃掉了,唔――味道不太好。”
青衣一听捂嘴笑道:“姑娘性子没变,还是这么童趣!”复又上下打量构穗,“但是,人瞧着比一年前鲜活了,奴婢差些认不出。”
“是了。我上山后认识了极好的人,还拜了先生,和他们生活在一起。这一年来学到了许多知识,也明白了许多道理。”构穗斜眼看了看问槐,胳膊肘撞了撞他道:“我特别是要谢谢这位,没有他我早已死了的,也遇不见你们。所以,你能不能不生气了?”这后一句是说给问槐听的。
早上因为骑骆驼还是骑马,两人吵了一架,冷战到现在。借此机会,构穗忙表衷心,想掀篇儿。
“生气?天女何出此言?”问槐扯了个假笑,吸了口解暑的果茶,咯吱咯吱嚼着泡发的陈皮。
叁人此时位于银龙城市集外围一家茶肆内,围坐方桌纳凉消暑。
构穗率先服软没收到成效,她也不热脸帖冷屁股,扭过身继续和青衣聊起来。
“青衣,你怎么会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