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和继父在照顾妹妹,只有我像一个外人。
我狼狈至极地从医院出来,错过了最后一趟班车,身上没有钱,只好拖着沉重的躯体一步步走回去。我像是游荡在街头的幽灵,又像行尸走肉,我这才明白自己的自以为是,天真地以为在父母的新家里还有自己一席容身之地。
我不知自己是怎么回到房间里,明明是盛夏,我却在昏暗的屋子里浑身发冷。
我忽然懊恼,自己为何要在那个梦里醒来。醒来到现在,医院复健到寄人篱下,已经过了快三个月时间,我没有一刻不想我的上将。实在可笑,在那个世界支撑我活下去的动力是我这个世界的父母;可现在让我坚持没有倒下的,却反而是那个世界的魏衍。
魏衍还好吗?
我希望他能忘了我。
我的脸颊高高肿起,敷上冰袋又冷又热感觉更难受了。我的手臂还残留着疯狗抓伤的痛觉,打了疫苗胳膊酸软得抬不起来。我侧躺在床上,身体已经疲惫得动弹不得,本以为经历那么多事后我不该有睡意,可闭上眼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安静了下来。
我脑子里胡乱想着小说原著的剧情,大部分内容在时过境迁中都被我忘却了。我已经不记得男主陶识器为何要针对我的儿子魏行舟,或者他们纠葛的生死情仇对我已经无关紧要了。我为数不多只记得魏衍的事,并不是因为记性好,而是在穿越过去十年里,我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心里默记着魏衍的生平。
或许我爱上魏衍的时间比想象的更早,我一次又一次地叙述他的人生,在根深蒂固的记忆里无可救药地迷恋他。
一个名字念一百遍可能是恨,可念了一千遍一万遍。
就只能是爱了。
我到底还是抵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或许是我平日太想念上将的缘故,这几个月里,我的每个梦里都会出现他的身影。
我看到他的状态很不好,眼底乌青,不知在这处洁白的病房里坐了多久。耳边很静,安静得只有仪器的滴答声焦灼心弦。
病床上是谁?
我看不清,只知他一动不动,身上插满维生设备。魏衍牵着他的手,抵在眉心,悲伤得不知所措。他说着些道歉的话,拼命解释什么,我听不到,只觉得上将后悔得心都要碎了,我没见过他这么难过的时候,我的心脏也颤动起来,极力想擦去魏衍脸颊上的泪水。可我毕竟是局外人,这个世界也是、那个世界也是,无论我再怎么努力想要做好,到底也无济于事。
魏衍的眼泪打湿了病床的床单,他流泪时面容也总是坚毅的,像是不得已才让泪水夺眶而出。他抿着唇,极力克制着自己颤动的神色,像是悲伤得太久已经忘记如何调整情绪。魏衍从前不会流露出这种软弱的神色,现在为什么却哭成这样?
我忽然有些愧疚,我明明发誓不会让自己成为别人射向魏衍的子弹,但我却把魏衍变成现在这样面目全非的样子。
我到底没能擦掉他的眼泪,他哭得太久了,泪水在床单上沁开一道道水渍。他很自责,一直在向我道歉。
床头有一束鲜红色的玫瑰,魏衍说他知道我想要的是白色的花,可他思来想去还是觉得等我醒来再亲手送给我最好,他不想把白色的花束放在我的床头他不想祭奠我,他只想看到我睁开眼的样子。
他怎么知道我想要白色的花?
无论我怎么挣扎也无济于事,我想和他说话,可开不了口;我想吻他,可是我动弹不得。
四周只听到仪器越发激烈地滴答作响,魏衍像是感受到这异常的动静,他瞪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上闪烁的信号,忽然慌乱起来,他急忙按铃叫来医生,我似乎觉得自己手指动了动,想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
但似乎光是动动手指就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似乎能感觉到这个梦快要醒了,我想趁这时候多看魏衍两眼,我的上将消瘦了很多,头发长了些,眼底乌青,只是他很快就转身背对我,叫来医生。
我看不到他的脸,也发不出声音,他的眼泪一颗颗砸在我的手边,我也觉得快要心碎了。
……
滴滴滴滴
闹钟声一响,我的梦就醒了。
我怅然若失地坐在床边,看看时间已是第二天清晨。我每次醒来时总是会忘记自己梦到什么,只有些隐约的印象。
我只记得魏衍哭了。
为什么哭?是为了我吗?
我甩甩头,把这个荒唐的念头从脑海里扔出去。我是叛徒,魏衍应该恨透我了,他巴不得见我倒霉。我翻身下床想要给家人做饭,直到走出房门时才恍然意识到,母亲和继父昨天一整夜都守在医院里。
我没看好妹妹,把一切都搞砸了。
本来我想打电话给母亲询问现在的情况,但看着屏幕上的号码又怎么都不敢打出去。母亲这时肯定不想见我,她和继父认定了这都是我的错。我想向他们解释,可无论怎么说都像是推卸责任。
我心里很是忐忑,打算等他们回家后消了气再好好交流。
可一个周后我都没等到他们回来,中途只有继父匆匆返回取了些必要的物品。我知道与他误会很深,不敢单独和继父见面,于是在他收拾时只好瑟缩地躲在客房里,听到外面没了动静,才小心翼翼探出头来。
房间翻得乱糟糟的,大概是他急着回医院。继父明知道我在家里,却连招呼也没和我打,也没把我叫出来骂一顿,更像是把我当做空气。
我又等了几天,他们还是没回来。直到我有些忍不住了,偷偷跑去医院,在楼下与母亲联系希望能够进妹妹的病房看一眼。
但母亲下楼时,脸色不太好,她看着我倒没有了前几日的怨恨,只是叹了口气。
“你还是不要上去探病了。”她这么说道,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眼。我小心地把被疯狗咬伤的手臂藏进袖子里,她也没问我为何盛夏还穿了件长袖外套,“你叔叔这段时间正在气头上,等他消了气吧。”
我顺从地点了点头,本想提议我可以做好晚饭送过来,这样在医院里也能吃得营养些。但这个提议刚开口,母亲就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她有些难以启齿,转而提起另外的话题。
“你妹妹的伤恢复的很好,我们可能过几天就带她回家住了。”母亲欲言又止,皱着眉,我好像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拳头攥得很紧,咬着唇不敢看她,“我的想法是,你先在外面酒店里住一段时间。”
“等妹妹的伤好一点,我再和他商量把你接回来。”
说是商量,可我还有什么选择呢?于是我只能点了点头。
我的肩膀终于垮下来,耷拉着头,胸膛里酸涩的情绪不断涌现出来,我有点想哭,可这时哭出来又有点太难看了。
母亲没注意我的表情,她从钱夹里取了一叠现金给我,又说妹妹离不开她照顾,很快转身消失在医院大厅里。
我又没有家了。
收拾行李从母亲家里搬出来只用了不到两个小时,我本就没什么东西,全部家当不过几件衣服。
我拖着行李箱走在街上,却没有按照母亲的话就近找一家酒店栖身。接近深夜时分,公园里空旷得要命。耳边是不知名的虫鸣,还有远处飞驰而过的汽车。
盛夏的夜里吹着风,轻拂脸颊时带着些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