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林冬错身让开位置给分局齐法医进行检样提取工作。提完当妈的, 齐法医拆出根新的拭子,示意李希涟张嘴。李希涟见状顿时瞪大了眼:“为什么还要我的?”
齐法医顿住手, 转头看向林冬。他不了解这里面的弯弯绕, 只是按要求行事。常规要求检样是采父母或者子女的,没有父母子女才会采兄弟姐妹的做对比。
林冬义正词严的:“多一份检样,多一份保障。”
闻言齐法医视线微移――多检测一份就得多花一份耗材,大到测序仪小到拭子, 都是走我们单位的预算, 不是你们悬案组出钱,随便使是吧?
而李希涟明显激动了起来:“你们通知我妈,让我妈来配合调查, 我是陪我妈来的,没有正式的法律文件, 我不会留DNA在你们这,就算警察也无权侵犯公民的个人隐私!”
“你急什么?”林冬轻巧质疑, “只是做个尸源确认,干嘛这么介意?”
李希涟面色涨红, 气得人直哆嗦:“对你们干警察的来说,这是稀松平常的事情,但对我来说不是,我当然介意!”
“哦,那你要那么介意,就不提了。”林冬抬胳膊肘碰了下齐法医,半开玩笑的:“齐老师,不好意思,浪费你一根拭子。”
“八毛八啊,记你账上了。”
齐法医撂下话,端起检样转头走人――对,就这么小气,别当自己家似的,想怎么浪费就怎么浪费。
被同僚当着外人撅了面子,林冬丝毫不觉尴尬,相反,看着眼前有些气急败坏的李希涟,他越来越相信自己的判断――李希涟不肯留DNA,不是在乎会不会被揭穿身份,毕竟妈妈的都留了,而是怕自己遗留在案发现场的DNA被警方比对上。现在史玉光的人正在排查周边监控,他相信,这个在自己面前装腔作势的女人,一定出现在某个监控摄头里过。既然人已经送上门,那就别放她走了,也许嫌疑人供词比尸检报告出得要快。再说,来来回回走访提人也得花油钱不是?
手中攥着答案,他并不着急亮牌,而是用关切地语气询问年长的女人:“阿姨,您是不是累了?要不找个地方让您休息一会,我跟李老师单独聊聊。”
“不去,我不休息,我想回家……回家……”养母的每一个字都带着颤音,同时紧紧抓着“养女”的手,“我有心脏病,有高血压,我不能……不能受刺激……”
“我知道,上次去您家里走访的时候,您说过。”林冬摆出职业假笑,“所以我希望和李老师单独聊聊,因为我们在调查死者通讯记录的时候,发现了她的电话号码,我想,也许她早就知道您亲生女儿的一些事了,只是……不好当着您的面说。”
刻意将“亲生女儿”四个字咬上重音,林冬说话的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李希涟的表情。果然脸色是越来越难看了,眼神也愈加游移,结合之前的反应,活脱脱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
养母的表情则是诧异了起来,她转头看向“养女”,眼中满是质疑。随后像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她又转向林冬,斩钉截铁的:“警官,死的不是我女儿,是我姐姐的女儿,当年是我让明月顶替李希涟入学的,你们要抓,抓我就是。”
“妈!”身份被揭穿,李希涟当场急了,蹭一下从椅子上窜了起来,“你别说了!”
当妈的眼眶都红了:“现在是警察怀疑你杀人了!傻丫头!这种时候还瞒什么!?妈有错!妈去坐牢!跟你没关系!”
“不是,妈,你怎么――唉!”
眼瞅着李希涟――哦不,现在该叫她方明月了――急得直跺脚,当妈的在一旁表演苦情戏,哭哭啼啼,林冬抱臂向后靠去,稳稳当当扔下枚“重磅炸/弹”:“诶,你们知道么,李希涟感染了HIV。”
“――”
空气瞬间凝固,跺脚的不跺了,哭哭啼啼的也没声了。可仅仅几秒钟后,方明月就像疯了一样,撸袖子胡撸胳膊,反反复复地检查自己的小臂,同时嘴里近乎神经质地叨叨着:“她没抓破――没抓破――没有出血――没有――”
看见了吧,林冬心说,不打自招。刚听祈铭提到死者出现了玫瑰齿,他立刻想到案发现场那不足十五平米的地板上突兀地扔着个枕头,被尸水浸泡过,斑驳的枕套上满是霉斑,不断有苍蝇往上落。所以,李希涟是被捂死的。即便是垂死之人,被人用枕头捂脸多少还得挣扎一番,更何况李希涟当时的身体状况算不上衰弱,窒息的过程中抓几把凶手还是很有可能的。另外就冲刚才方明月那个不乐意提取DNA的劲儿,当时肯定没少被李希涟抓,瞧瞧,胳膊上现在还有星星点点的淤血没褪尽呢。
心态一崩,人就好审了。林冬把审讯工作交给何兰和文英杰,自己则退到隔壁监控室旁听。史玉光站他旁边,听似自言自语的:“我们是出人出钱又出地儿啊,结果案子不归我们,诶,这叫什么事儿啊?”
摆明了就是说给自己听的,林冬目视前方,平心静气的:“史队,案子在东湖分局立的,我们悬案只能算协调。”
这话史玉光是真爱听,但仍旧故作高姿态:“呦,那多不合适啊?现场是你们发现的,嫌疑人是你们摸到的,现在审也是你们悬案的审。”
“那是您照顾年轻人,给他们个锻炼的机会,”林冬偏过头,端出诚恳的笑意,“还有,麻烦您帮我跟齐法医说一声,那八毛八别追着我要了。”
什么八毛八?史玉光稍感诧异。又看林冬的五官被镜面透过的光投出立体的阴影,忽觉这张脸比自己印象里好看了几许:以前林冬跟着他和唐奎的时候还很青葱,嫩绰绰的,没什么爷们劲儿,妥妥是他瞧不上的那种小白脸;后来平步青云了,看谁都带一股子居高临下之感,也挺招人烦;再然后失意了,一天到晚都是凑活活着那样,蔫头耷脑的,看不出什么好来;现在,说不上浴火重生起码也是脱胎换骨,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散发着自信的光芒,着实引人侧目。
――唉,难怪吉吉那小子一脑袋扎进去出不来了,造孽啊,造孽!
林冬不是史玉光肚子里的蛔虫,自然不知道他在那天人交战什么,客套完了就将注意力投入到隔壁的审讯当中。进审讯室之前,方明月嗷嗷着要做HIV检测,于是林冬让人打电话把齐法医叫上来给她抽个血。不知道是打电话的口齿不清还是怎么的,上来的不是齐法医而是祈法医。随后林冬亲眼见识了一番罗家楠酒后肘窝里的淤青是怎么来的了――就祈铭抽血那技术,夸张点说,可能还不如他呢。
自打得知李希涟是HIV携带者后,方明月整个人焦躁不安,进了审讯室还不停地抓胳膊,似要抓透皮肤、挖出里面血肉。等审完了林冬就会告诉她,即便算躲过这次,也躲不过进了看守所后和其他HIV携带者共处一室的命运。虽然按照规定,有传染病的在押嫌疑人需要隔离,但不是每个看守所都有那个条件,有一部分体检查出来之后还是得混合关押。
眼下方明月不承认自己杀人,只承认找过李希涟,崩溃如她,说话时歇斯底里的――
“她敲诈我……警官!她敲诈我!她要五十万,不给就要去学校闹!让所有人知道我顶替了她!她以前就问我们家要过好多次钱了!每次我妈都给她了!她就是个无底洞!再这样下去,我们家就要被她毁了!”
“证据呢?转账记录?敲诈勒索的信息?”何兰的声音明显能听出压着脾气,“方明月,你说李希涟要毁了你的家,可你毁了她未来的时候,怎么不想想会有今天?”
方明月尖叫着:“是我妈让我顶替她的!不是我要求的!”
“你那个时候已经年满十八岁,是成年人了,你完全可以做出不伤害他人的选择。”
“十八岁又怎么了?你十八岁的时候知道怎么做是对自己最好的选择么?你高考报专业的时候,不听家长的安排?”
眼看方明月骨子里的控制欲又显现了出来,林冬刚想透过耳机提醒何兰一声不要被牵着鼻子走,却见自家警花轰然起身,厉声道:“我从上初中就立志成为一名司法工作者,到现在整整十年了,一直在为实现自己的理想不断努力!方明月,你有独立的人格,不要动不动把错都推到别人身上!投机取巧,坐享其成,所有的一切都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哇哦――林冬默默在心里竖起大拇指――这丫头,有市局姑奶奶的风范。
TBC
第068章 第 68 章
第六十八章
方明月比预想中的抗压力要强, 她崩溃的点在于自己被HIV感染者抓伤了,而杀人这件事,没有铁证摆在面前, 坚决不认。
既然她要证据, 林冬当然得满足她――男人嘛,怎么可以对女人说不呢?反正血已经抽了,正好让法医顺带手做个死者甲缝里的DNA对比。这回祈铭没抢人家分局法医的活儿干, 而是帮着张金钏去做法医昆虫学分析。监控显示,方明月在9月27日出现在城中村里过,下午三点多去的, 五点多才出来。她倒是承认她去了,也承认和李希涟起了争执, 就是不承认自己杀人, 一口咬定说自己走的时候李希涟还活着。然而对周边邻居走访得到的情况是,自27号之后就没人见过李希涟出门活动了。
现在最需要证据的是,真正的死亡时间。祈铭是不喜欢先入为主的人,当林冬跑去问他是否能确认死亡时间就在27日时, 他一反之前跟人家看电影时的乖巧可人, “啪”的拍林冬面前一摞纸,又指着检验台上的蝇蛆标本,要求道:“这有四种嗜尸昆虫样本, 你可以挑认识的,结合金钏测量的数据, 按纸上列的公式推算一下死亡时间,算完我复核。”
“……”
林冬移过视线, 逐一扫视广口瓶里被酒精泡着的虫子尸体,勉强认出款丝光绿蝇, 也就是俗称的绿豆蝇。法医昆虫学他念书时选修过,上第一堂课十几名研究生就被教授带去垃圾处理站抓苍蝇。那天他才知道,原来绿豆蝇的学名叫丝光绿蝇,另外还有易与丝光绿蝇混淆的铜绿蝇和亮绿蝇,也经常被一并称之为绿豆蝇。都是学问,但说实在的,能把虫子玩出花儿的,没点热情实难深耕。反正到现在为止,他看见苍蝇的第一反应还是拍死,而不是像张金钏那样,抓活的,认清种属。
“这是什么?”
他指着第二个瓶子里体型较胖的苍蝇问张金钏。瓶子里的虫子都被酒精泡死了,固定生长状态,便于观察和测量数据,据说必要的时候还得解剖。
张金钏正盯着显微镜,目不斜视的:“那是大头金蝇,林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