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七章
“没错, 是尸臭味。”
祈铭被请来做“技术支持”,闻过卫生间下水管外包瓷砖处散发出的味道后,他确认了秦骁和洪也的判断。等黄智伟用便携X光设备探测到疑似人体骨架的影像、进一步明确众人的判断后, 他立刻对房主要求道:“老先生, 你家卫生间里有个死人,我们得凿开下水管的外包瓷砖,把遗骸移出来。”
眼瞅着大爷那脸色“唰”的惨白、下一秒就要梗过去的架势, 秦骁条件反射的抬起胳膊――手慢了,没捂住祈铭的嘴。这家伙,出现场比特么开车还吓人, 上来就“你家卫生间里有个死人”,也不看看房主多大岁数了, 禁不禁得起如此“恐吓”。听说是特聘的法医, 就这沟通水平?老方同志一个月给开多少钱啊?
“我我我……我给我儿子……给我儿子先打……打个电话……”
老爷子摸手机的手直哆嗦,摁了半天也没摁出要找的号码。正当秦骁默默盘算着要不要打120以备不时之需,突见对方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捶胸顿足的:“我不该贪便宜啊!这么好的位置, 又是学区房, 怎么可能说降价五十万就降价五十万!”
“大爷,大爷您别着急,深呼吸, 深呼吸。”
秦骁赶忙安抚屋主,又见洪也木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卫生间下水管的位置、一副被打击到不知所措的模样, 皱眉低吼了一声:“洪也!去倒杯水来!”
洪也猛然回神,匆匆跑进厨房。看见灶台上摆着几个玻璃杯, 她拿起一个习惯性用自来水冲了冲,然后从电热水壶里往出倒水。却不想水是刚开的, 而玻璃杯刚用自来水冲过温度偏低,热胀冷缩过于剧烈,水刚倒进去没两秒,“啪!”的,杯底炸裂。所幸杯子拿起来的瞬间炸的,水没泼她身上,但还是被突如其来的惊变吓了一跳,不由自主的“啊”了一声。
黄智伟闻声跑进厨房,看着一地的狼藉和洪也茫然无措的表情,忙道:“呦,没烫着吧?”
此时的洪也就算被烫到也没多大反应,她已经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之前隐约预感到还会有不好的事情发生,她心里一直惦记着这个门牌号,曾经无数次路过,在楼下驻足,想着上来看看情况却没有一次付诸实际行动。只因为自己当时还不是警察,没有资格去调查,更不懂该如何取证。现在说什么都晚了,她哪怕敲开一次这个房门,也有可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小洪?小洪?别拿着碎玻璃了,留神扎手。”
谨慎地将杯子碎片从她手中抽走,黄智伟犹豫片刻,上前拍拍对方的肩膀,稍作安抚。以他所见,很多第一次出现场的新人都会原地石化,再聪明的脑瓜子也架不住死亡的冲击。他自己倒还好,老妈是自然博物馆的工作人员,放暑假时跟老妈去单位,最大的休闲活动就是去六楼看泡在福尔马林的尸体。后来上大学学法医相关课程时,他百无禁忌,工作出现场适应得也相当迅速。
不多时,唐?囱Т?着岳林赶到,跟祈铭确认过情况后立刻发消息给林冬。林冬还在开会,一时半会走不开,只能先通报一声。很快林冬就把电话回了过来,要求他立刻通知辖区派出所调派人手封锁现场,再通知何兰走立案取证流程、和杜海威协调技术支持,务必今天就把尸体刨出来。这一次,案子他扣下了,不会让给重案。是洪也的坚持才追到的现场,他作为领导,有责任让对方跟到底。该说不说,悬案的人多多少少都有点柯南体质,不过很少遇到死身边的也是事实,能被他们撞上的,基本上都是死了有段日子的。
收到指使,唐?囱е鹨徽瞻欤?随后联系了屋主的儿子说明情况。对方在电话里就嗷嗷上了,骂的那叫一个难听。唐?囱П硎纠斫猓?毕竟新买的房子,之前死过人就算了,这又发现了尸体,搁谁身上都难以承受。经秦骁了解,这房子是老大爷为即将出生的孙辈买的学区房,买房时得知房子里以前死过人,猛砍了五十万,还绕过中介,悄悄以全款买下。按理说这地段这面积,没个四百万买不下来,可他当时只付了三百五十万,并省掉了中介费,还曾沾沾自喜以为占到了多大的便宜。
这下好了,砸手里了,自己住肯定住不下去,卖的话,估计短时间内也卖不上价。
杜海威接到消息立刻带人赶了过来,封尸案,鲜少遇见,为免出现破坏骸骨、物证的情况,他决定亲自上手拆“墙”。测量好位置,“砰”的,一扳手下去,瓷砖碎裂,腐臭味霎时飘散开来。令众人稍感意外的是,瓷砖下面并非常见包裹水管的红砖而是隔音棉。杜海威判断,这些隔音棉不光可以阻隔楼上冲水的动静,还能吸收尸体腐烂后的液体。扒开一块,发现上面长满了霉菌,恶臭扑鼻,用手电顺着扒出的缺口照下去,确认骨架散落在管道下部。未见明显嗜尸性昆虫活动的痕迹,顺着电筒光上下扫了扫,发现管道口外部密封得很好,封层刮抹平整,明显出自专业人士之手。
等包裹下水管的瓷砖、钢架和隔音棉被彻底清除后,散落的骸骨暴露了出来。无衣物和物品残留,还不能肯定瓷砖里的骸骨就是前房主的越南老婆,但从遗骸的特征判断,是一名身高一米五五上下、年龄约二十五左右的女性,且有过生育史――这和邻居大妈给出的描述基本吻合。
祈铭弓身托起死者的头骨,观察了一番,喊道:“洪也,你过来看一下。”
一旁负责记录的周禾听祈铭叫了洪也没叫自己,忍不住玻璃心了一瞬――喜新厌旧了啊祈老师,之前出现场都是“大米”“大米”不离嘴,现在?哼!
整个一个记吃不记打,他就不想想自己答不上随堂考被骂成狗有多丧。
洪也屈膝半蹲,借着祈铭的托举观察片刻,说:“是女性骸骨,左颞部有骨折痕迹,骨折处血液浸染显示为死前伤。”
说的没错,但声音里夹着丝颤抖。祈铭听出异样,侧头看向她,柔声问:“害怕?”
“不是,后悔,这案子本不该发生。”洪也垂头释出口闷气,情绪明显低落,“我在120的时候来过这里,我知道前屋主有病,我该盯紧他一点。”
祈铭不会安慰人,也无意安慰,只就事论事:“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不能妄断凶手。”
话虽如此,但洪也依旧笃定:“他是室内设计师,这管子他自己就能包。”
原本周禾还在酸自家师父对别人家孩子的温声细语,结果下一秒就听祈铭严厉道:“我说,在没有完整的证据链之前,不能妄断凶手!”
洪也不甘示弱:“前屋主的女儿因虐待和疏于照顾死在这间屋子里!他还有家暴史!邻居报过好几次警!”
眼瞅着祈铭眉头皱起,杜海威担心这俩人呛呛起来,正欲出言和稀泥却还是晚了半拍――祈铭居然下了驱逐令:“我不喜欢过分主观的判断,现在,请你离我的尸体远点!”
洪也完全不了解祈铭翻脸比翻书还快的脾气,被吼得神情微顿,随即忽悠一下站起身,扯下手套扔给周禾,转头离开这令人窒息的空间。望着对方负气离去的背影,唐?囱?深感林冬的预感又一次应验――祈铭挖墙角的技术有待提升,看见没,一锄头下去,凿地雷上了。
TBC
第118章 第 118 章
第一百一十八章
追出楼门外已经不见了洪也的身影, 唐?囱Щ饭艘蝗?街道,果断转入楼后背阴之处。果然,洪也正立在无人经过的角落里, 泄愤似的擦火机。看那原本素白的脸被染上激动的红色, 唐?囱У?然默笑,上前几步,“嚓”的翻开火机盖, 绅士地为其点燃细支香烟。
没注意到身后多了个人,洪也反应过来赶紧垂手护住随风摇曳的火苗,低声道谢。燃烧点随着呼吸闪烁了一瞬, 她缓缓释出口带着不甘的烟雾,看着唐?囱?似笑非笑的眼, 问:“副队, 你也觉着我错了?”
“参与案件侦查的人都有发表意见的权利,而在追查到事实真相之前,没有真正的对错。”
就着话音,唐?囱?甩盖灭火, 动作潇洒得像在拍电影。火机是桑杰送的, 据说是从一位印第安银器艺术家手中淘来的宝贝,浮雕狼头的金属外壳,充满力量与攻击性, 全球限量两个,另外一个创作者不卖。在单位里从不敢拿出来用, 太扎眼了,以罗家楠为首的那群好事之徒一定会打听来历。不能说是网上买的, 这款式、这造型,几乎是个抽烟的人都喜欢, 保不齐人家还要买同款,那他上哪提供链接去?
打死也不会承认是老妈的追求者送的。
盯了两秒唐?囱У拇蚧鸹?,洪也强迫自己收回视线,坦诚道:“我刚只是表达一下情绪,我也是学法医的,我很清楚证据比合理推断更重要,祈老师没必要那么咬文嚼字,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我难堪。”
“我知道,但是……”唐?囱?无奈咋舌,不得不权衡了一番措辞,对祈铭低人一等的沟通能力进行技术性说明:“祈老师这人,不喜欢有人在案发现场、尸检台边上或者物证检验室里表达个人情绪,尤其是技术人员,你没看他骂大米呢,说真的,我觉着孩子能坚持到今天,全靠心大。”
“大米?”洪也纳闷挑眉。
“哦,就是周禾。”唐?囱?笑着摆摆手,“我的错,忘了跟你说了,祈老师不记人名,全靠外号认人,他叫了我两年二吉才记住我本名,连组长都被他喊了半年的冬瓜。”
――啥玩意?管林队叫冬瓜?人家不矮也不锉啊。
洪也疑惑地眨了眨眼:“可他记住我的名字了。”
“那说明他重视、认可你,你知道么,在咱单位,能让祈老师记住名字,比让局长记住名字还光荣。”
“……”
洪也不言声了,低头默默抽着烟,待到香烟燃至一半,低声问:“我让祈老师失望了?”
关于这一点,唐?囱У故悄芴嫫砻?打包票:“不至于,祈老师只是不太会照顾他人的情绪,至于咬文嚼字,他对谁都那样,厅长的错别字也照挑不误,你跟他相处久了就知道了,况且他不清楚你对这个案子的了解程度,仅仅是就事论事,换个角度想,他的话也不算苛刻,不管你对前屋主有多深的了解,总归得靠证据下定论。”
声音飘散在冬日的寒风中,洪也眼睫微垂,默默地咀嚼着对方的话语。如果作为一个完全的旁观者,或者刚刚接触案件的侦查员,她确实不会对案件产生过于个人化的情绪。但这个地方已经成为压在她心上的一块石头了,发现骸骨存在的一瞬间,她唯一的念头就是冲到当年驻足于楼下的自己身边、拉着自己走进这间屋子。然而结果已定,她唯一能做的,就是还那具可怜的骸骨一份真相。
燃烧点几近熄灭,思绪也逐渐冷静了下来。洪也将烟头摁熄在粗糙的红砖之上,扬起头:“我去跟祈老师道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