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的片刻间,又有?三名缉毒警围了过来。两个去帮忙押解嫌疑人,一个跑到童晔身边,低声问:“童队,这人有?问题?”

“没问题,他是市局悬案组的负责人,林冬。”童晔放开手,冷扫了林冬一眼?,语气不怎么?痛快的:“那?姑娘是你?的人?”

“对,她叫何兰,是我的组员。”短时间内的惊变让林冬气息不稳,肩头明显起伏。他看出了童晔眼?中的冷漠与敌意,太正常不过了,凡是在嘉陵分局工作过五年以上的人,没人愿意见到他。

“那?我也得带走,规矩你?懂。”

说?完不管林冬是否有?异议,童晔抬手朝鸟箱那?边一挥,示意他们把人押上车。林冬干过缉毒,规矩当然懂来取件的都是小虾米,真正的拆家尚隐藏在暗处。按照以往的经验,眼?下正是争分夺秒的时候,童晔他们需要在真正的大老板察觉到异样之前,从那?个红发小丫头的嘴里把人撬出来。

至于何兰,完全是池鱼之殃,等童晔他们把这个贩毒团伙的人都抓住就能放了。显然何兰也明白了自己的处境,不挣扎不哭闹,一声不吭地跟着那?些人上了车。远远看着她那?乖巧懂事的模样,林冬不免心疼:原本干干净净的一张脸,一把被摁地上,都蹭花了;衣服上裹得全是土,膝盖那?还搓破了一块;以及缉毒警们扑人时的手段,林冬再清楚不过,管你?是男是女,都得下死劲儿摁,别回?头一个没留神遭到暗算。无数血泪堆起的教训咬人的,扎针的,还有?持刀持枪拉手/雷的。退一万步说?,就算没致命武器,万一赶上个有?艾滋病的,被啐口唾沫都得至少膈应三个月。

赶在童晔转身走人之前,林冬一把拽住他的胳膊:“童队,我得陪着兰兰。”

不管是警察还是普通姑娘,都被父母捧在手里的心肝宝贝,他怎么?从人家父母那?把孩子?牵过来的,就得怎么?全须全尾的送回?去。

垂眼?看向林冬攥在腕上的手,童晔的眉心厌恶皱起,随后?猛地一抽,摆脱对方的约束。一旁的缉毒警眼?瞧着自家老大如此不尊重市局领导,表情明显有?些诧异,可没敢吭声,只拿眼?睛左右挪着来回?打量:看表情,林冬没生气,面上反而还挂起丝愧疚,倒像是自己冒犯了童晔;再看童晔,似是有?些隐忍,腮侧的肌肉紧紧绷起。

僵持了几秒,童晔打牙缝里挤出丝动静:“带他上车!”

说?完大步而去,留给林冬一个冷漠的背影。林冬低下头,看着自己被甩开的手,缓缓释出胸口的积郁之气

“姓林的呢!姓林的在哪!?”

走廊上传来暴躁的吼声,紧跟着“哐”的一声巨响,医务室的白色大门狠狠撞到墙上。来人双眼?赤红,大步冲到坐在治疗床上的林冬跟前,一把薅住对方的衣领,生生把正在缝合的伤患拽了下来!

“童警官!别这样,林队受伤了!”

“走开!这没你?的事儿!”

“诶!”

医生好心劝解,不想被大力?甩开。童晔一手揪着林冬的衣领,一手指向那?苍白到毫无生气的脸,怒不可遏的:“你?妈的道的那?叫什么?狗屁歉!轻描淡写一句‘我很抱歉’就完事了!?林冬!死了那?么?多人!都他妈是因?为你?!”

然而林冬完全无力?争辩,出事后?有?太多的质疑和压力?,拧成一股旋涡,不断将?他朝黑暗的绝境拖去。他还能站着出现在发布会上、通过镜头向所有?人鞠躬道歉,完全是靠自己强吊着的一口气。如果现在童晔撒手,毫无疑问,他会立刻倒向冰冷的地面。

因?着童晔粗鲁到蛮横的动作,林冬头上尚未完全缝合完的伤口再次迸裂,鲜血顺着眼?角缓缓滚落。他知道,那?颗砸在头上的石头,出自方申十岁大的儿子?之手。他不会追究,也没有?资格追究,是他害死了他的父亲,如果每个家属都愿意拿石头砸他,反而会让他心里的痛减轻那?么?一点点。

童晔也是嘉陵分局刑警队的人,因?着肩负其他案件没能入选专案组。这些日子?他一直在外面跑案子?,今天刚回?来,而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林冬自己的顶头上司兴师问罪。

“你?他妈想当官想疯了吧!?别人的命!在你?眼?里不是命么?!?”童晔吼得声嘶力?竭,眼?眶虽烫,泪水却早已被灭顶的愤怒蒸发殆尽,“收到警告你?为什么?不把队上人撤出来!?想立功!你?他妈自己去立啊!艹你?妈的!姓林的!我艹你?妈的!”

哐的!狠狠一拳招呼到童晔脸上,打得他一个措手不及,咕咚一下,向后?撞翻了输液架,人也随之栽倒。此时此刻光是站着都耗尽了林冬的力?气,但染血的脸上依然写满了愤怒再污秽的谩骂他都能承受,唯独不能玷污他心底最宝贵的记忆,妈妈。

“艹!”

童晔挣扎爬起,不顾医生的拖拽,扑上去和林冬打成一团。屏风倒了,治疗床撞歪了,桌子?移位,电脑显示屏被撞得摇摇欲坠,柜门玻璃哗啦啦碎了一地。他们都太需要发泄了悲伤、愤怒、绝望、悔恨、自责,一切的一切,都在毫不留情的拳脚之下,一次又一次烙上彼此的身体!

就在两人打得不可开交之际,队上人闻讯而来,冲上前将?二?人拉扯开。屋内一地狼藉,林冬半靠在药柜上,垂头撑膝,一口接一口地粗喘满嘴的血腥。回?不去了,他知道,再也回?不去从前了。模糊的视野中却是泾渭分明,童晔那?边站满了刑侦队的同事,安抚的,查看伤口的,劝解的,可他这边呢?只有?被清冷的日光灯投下的影子?踩在脚下,孤孤单单,无依无靠。

呵……他苦笑着抹去嘴角的血沫,想要直起腰,撑住自己仅剩的尊严。却在下一秒,天旋地转,一头栽倒在无数冷漠的视线之下……

TBC

第062章 第 62 章

第六十二章

往事一幕幕飞逝而过, 等待童晔他们?完成?抓捕工作的时间里,林冬始终沉默地凝视着车窗外那条老旧的街道。心头本已结痂的伤口丝丝渗血,扯着肩窝处的断骨旧伤, 连成?一片难以言喻的隐痛。也许时间能冲淡很多东西, 却无法让一切不留痕迹。所以他不敢回嘉陵分局,因为只要看到?的昔日?的人昔日?的物,那?些本该尘封的惨痛记忆便?会像刚刚发生过的一样鲜明起来。

当年出事后?, 队上闹得最凶的就是童晔,因着死去的七个人里有他的师父李归源。彼时的李归源已年近不惑,林冬选他加入专案组的初衷是, 给?这位稳稳当当的老刑警一个施展拳脚的机会。他识人有方,早早看出李归源并不是面上表现出来的那么佛系, 且心思细腻, 经手的案子极少出差错。只是运气不太好,每次赶上能评功的案子,都被更轰动的案件挤了下去。因工作强度问题,刑警到?一定年龄后?大多会面临转岗, 再不给?他立功的机会, 恐怕会一直平庸到退休。

然而初衷是好的,结果却令人难以承受。收到“毒蜂”的警告,林冬没有自作主张而是拿给?全组人看了, 并非像外界传的那?样独断专行。只是年轻人都不当回事,丝毫不畏惧杀手的挑衅, 只有李归源,私下找了趟林冬, 委婉地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当时的林冬正是最意气风发的时候,对于年长自己几岁的前辈的劝导, 虽然听?进去了可最终还是做出了“少数服从多数”的决策不上报,不撤出专案组。

李归源见劝不动他,只能默默接受了决定,并且没有因此而懈怠推诿,依旧兢兢业业尽职尽责。事发那?天?当场死亡的人里就有李归源,根据现场调查显示,车辆翻滚坠崖之时,他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嫌疑人。林冬在现勘照片里看到?李归源被挤压到变形的尸体时,瞬间领会了这位老刑警的用意保护所有人努力了整整一年的结果,保护抓捕“毒蜂”唯一的希望。

所以,面对这样至死都不忘职责的同僚,不管是不是一个意外,他都无法从?心底里原谅自己。同样的,他不会奢求童晔的理解和?原谅。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是李归源手把手地将童晔从?一个毛头小子带成?一名出色的刑警,也曾在抓捕穷凶极恶的犯罪嫌疑人时,挺身替徒弟挡下过致命的尖刀。安葬七名烈士的那?天?,童晔等到?众人散去后?跪到?师父的墓碑之前,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傲骨送英魂,前人未尽的事业,必有后?人完成?。

叮叮叮

铃声突兀响起,唤回林冬游离的思绪。前座负责守着他和?何兰的缉毒警接起电话,他着耳朵听?了听?,估摸着是童晔他们?那?边完事了,转头给?何兰递了个松口气的眼神?。一开始何兰虽然没说什么,但肯定委屈受大了,上车之后?抽了好一阵鼻子,却也强忍着没掉眼泪当着外人的面,不好给?组长丢人。

挂断电话,前座的年轻缉毒警回过头,歉意赔笑:“不好意思,林队,何警官,让你们?久等了,内什么,童队说,还得让何警官跟我们?回趟局里做个笔录,说明一下事发当时的经过以及跟嫌疑人的谈话内容,没别的意思啊林队,您别多想,就是走个流程。”

林冬点?点?头,体谅道:“我开我车送她过去,你们?人多,一会地方不够坐了。”

“行,那?我跟童队说一声哈。”

年轻缉毒警低头发消息,边发边偷瞄后?座上嘴唇紧抿的警花,默默盘算着这种时候问人家要微信合适不合适。刚才摁何兰的时候数他舍得使劲儿来着,后?来知道是误会一场,尬得手足无措。童晔还派他守车,更是没好意思说话。几次道歉的话到?嘴边儿,可看着后?视镜里何兰那?张明显不开心的脸,又不知道如何开口。不过脸是越看越喜欢,年轻的心生出丝躁动,忍不住遐想联翩。没办法,本来干警察就不好找对象,缉毒警更甭提了,自己危险不说还可能祸及家人。想着内部消化,问题单位男女比例过于悬殊,但凡能认识个疑似单身的异性?同僚,都得想方设法的抓住机会。

正所谓不打不相识嘛,哈哈。

然而林冬没给?他留实操言情小说桥段的工夫,直接推门下车,绕到?车身的另一侧,帮何兰拽开车门多跟这四面漏风的破车上待一秒都是委屈自家警花。而目送着两人渐远的背影,年轻缉毒警肠子都快悔青了这破嘴,缝上了是么,怎么就张不开呢!

等人齐了,打道回府。一路跟车到?了嘉陵分局,正当“霸天?虎”即将拐进院门之时,林冬忽听?何兰说:“林队,把我放门口就行了,您回去吧,太晚了。”

“我陪着你做笔录,做完,送你回家。”林冬的态度十分坚定,“这么晚了,你一个人回去,我不放心。”

“啊?他们?不出辆车送我么?”

“用不着他们?,有我呢。”

他知道,何兰是担心自己重?返伤心之地情绪受到?影响。这已经不算秘密了,组里人都知道他经历过什么,以往只要是跟嘉陵分局打交道的案子,他从?不出面。没白偏心眼,这么好的姑娘,必须得对人家的安全负责。

跟何兰预想的差不多,时隔多年,当林冬再次出现在嘉陵分局的走廊上时,吸引了众多情绪纷杂的目光诧异的、鄙视的、看热闹的、甚至还有带着丝敌意的。再看林冬,脸上没有丝毫退缩之情,目视前方,步伐坚定,径直穿过那?一道道由目光织成?的封锁线,无惧质疑,无愧于心。

尽管如此,细心的何兰还是发现了一丝异样林冬的手,从?进到?办公楼的第一步起就攥握成?拳。他在忍耐,忍耐质疑和?审视,忍耐加诸于自己的所有不公,忍耐着那?些血色记忆的冲刷。这让她不由暗暗感慨,可能也只有这样坚韧勇敢的人,才能亲手将“毒蜂”缉拿归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