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饭去见鲁敏,林冬毫不意外扑了个空。家中大门紧锁,他打电话给对方,要求到局里谈话。转头和唐喆学打赌鲁敏会带律师,唐喆学果断付钱。

正如所料,到了隔天约定好的面谈时间,鲁敏带了名律师上门。这回终于不是雷智敏了,唐喆学暗暗松了口气。以往办案子通知嫌疑人来局里接受询问,但凡有点家底儿的都爱带雷智敏。毕竟是口碑数一数二的刑诉律师,带他,比给自己嘴上贴封条还管用。

户籍信息显示鲁敏的年龄为六十四,但保养得当的她看着也就五十来岁。衣服穿得很体面,进会谈室坐下,转眼放桌上一GUCCI手包。她的神情显得有些盛气凌人,被叫到公安局来问话也丝毫不见心虚之态。据此,林冬判断,她是那种绝不会容忍自己受委屈的性格。这也从侧面说明她极有可能就是杀害叶蕙的凶手,当这个女人的领地被侵犯时,她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做出反击。

为消除她的戒备,林冬派何兰与她进行第一轮接触。何兰是属于那种表面上看起来很知性、毫无攻击性的女人,说话温声细语,完全不像重案的苗红那样,一句话不说,光戳那就气场两米八。

在与何兰拉家常式的对话中,鲁敏渐渐打开了话匣:“唉,我是不想说死人的坏话,可叶蕙那丫头简直是掉钱眼儿里去了,那会我听我们家老杨回来说,叶蕙把别的柜员的客户信息偷偷抄下来,看谁有钱挨牌给人打电话拉存款,营业室里特忌讳这种事。”

何兰点点头:“我们问过她以前的同事,好像,她还和很多客户有不正当男女关系?”

“不正当男女关系”这几个字让鲁敏的眼里倏地燃起团火,林冬在一旁悄悄观察,估摸着要不是在公安局里,她能当场“呸”出来。

“我刚还想给她留点颜面,既然你们都知道了,那我也不藏着掖着了。”鲁敏不屑冷哼,“她就是个人尽可夫的婊/子,做不出业绩就去卖呗,那来钱多快啊。”

“我们已经查到了当时和她有过交易的人,昨天林队和唐副队也去走访了您的儿子。”

何兰的这句话,前半句和后没有前后因果关系,只是在陈述事实。但林冬看鲁敏的表情微怔了一下,当即冒出个念头嗯,也许和叶蕙发生关系的不是鲁敏的老公杨成功,而是她儿子杨谢。

此念头一出,他偏头示意唐喆学出去沟通。进安全通道里站定,他提出自己的想法:“油杰是明光学院的学生,杨谢也是,如果油杰买过叶蕙,那说不定杨谢也买过,明光学院是民办大学,在那念书的孩子,普遍家境不错。”

“嗯,有这个可能。”唐喆学表示认同,又想起什么:“之前推测叶蕙死那天,是被人开车从家里接走的,那你说,这人会不会是杨谢?”

林冬立刻拿出手机给楼上的秧客麟打电话:“查一下杨谢的驾照是什么时候拿的。”

很快秧客麟就把信息发了过来,林冬一看,正是案发前一天。对着手机上的信息凝神微思片刻,他喃喃道:“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怎么回事?”唐喆学承认脑子没林冬转的快。别说他,整个市局大楼里的人全算上,都一样。

林冬低头笑笑,又抬起脸,问:“你刚拿驾照的时候,最想干的是什么事?”

“开我爸车出去兜风。”唐喆学说完顿觉恍然,“杨谢想向叶蕙炫耀自己会开车了,开车去接她,但被鲁敏碰到,而鲁敏看到自己儿子和一个‘人尽可夫的婊/子’来往密切,当场就炸了。”

“具体细节我还没考虑,不过大概是这么个方向。”

言语间林冬推上安全通道的门:“走,我们去听听鲁敏是怎么说的。”

再次回到会谈室,林冬示意何兰往旁边坐一个位置,换自己和鲁敏对话。鲁敏一看对手换人了,下意识地看了眼身旁的律师。那律师岁数不大,也就二十多三十的模样,大概率经验不足,面对警方突然变更询问人员的情况,表情显得比自己的客户还茫然。

林冬一上来就是副掌控全局的严肃语气:“鲁女士,昨天中午十二点左右,杨谢有没有和你通过电话?”

“啊?没”

不等她说完,林冬把打印出的通话记录摆到她面前:“你们从十二点零七分通话到一点二十五,那么,在这一小时零十八分钟的时间里,你们都聊了些什么?”

鲁敏顿时一脸的不可思议,张了张嘴,没发出半点声音。一旁的律师总算看出点不对劲,抬手往复印纸上一按,质问林冬:“你们有什么权利侵犯我客户的隐私?她又不是嫌疑人。”

“手续都在这,你自己看。”

随手把文件夹顺桌面滑向律师,林冬的视线却始终盯在鲁敏脸上:“鲁女士,此时此刻,我的两名同事已经到你儿子的单位了,关于你们昨天的通话内容,他们会进行询问,你说的每一个字都会被记录在案,如果和杨谢的证词对不上,可以问问你的律师,需要承担何种法律责任。”

鲁敏的呼吸瞬间急促,回手抓住正在研究文件的律师的胳膊。律师也是一脸懵,犹豫了几秒,不怎么确定的:“你可以什么都不说。”

这哪来的二把刀律师?唐喆学不由皱眉憋笑。“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虽然法考不考,但好歹也是个常识吧?

林冬算是给足了律师面子,没出言驳斥。他站起身,垂眼看着心理防线已然出现坍塌迹象的鲁敏,缓缓道:“十九年了,这件事,压得你不沉么?”

“林警官!你不能诱”

律师的“供”字还没出口,就听鲁敏长叹一声,语气十足不甘的:“她该死,她真的该死,不光勾引我老公,还勾引我儿子,我是被逼无奈!”

可能是接单时没听客户坦白这么劲爆的内容,唐喆学看那律师的表情,恨不能窜起来给鲁敏嘴捂上。

TBC

第015章 第 15 章

第十五章

杀人犯,除了那些享受杀人过程、以伤害他人为乐的,都说自己被逼无奈。但事实上,杀人的时候并没有人拿枪指着他们的脑袋。所谓的“被逼无奈”只是固化的思维模式,认为彼此间解决问题的办法除了“你死我活”之外别无他法。造成这种心态的根源有很多,包括但不限于法律意识淡薄,自尊心过强,以及积压已久的愤怒。

鲁敏的犯罪动机便是自尊心作祟。谈话变成了审讯,地点也从会谈室挪进了审讯室,而那位快要抓狂的律师被“友好”的请出了公安局。通过供述,林冬得知鲁敏是从乡村考进城市,又嫁给城里人受到亲朋好友诸多羡慕和称赞的“出息人”。看她的穿着打扮便知,外表一定要光鲜亮丽,绝不能让任何人觉着她“过得不好”。

她好么?不,一点也不。杨成功是个花花公子,结婚后多次出轨。当初听说叶蕙在外面给他行职员拉存款卖理财拿提成,杨成功主动找上叶蕙,说她严重违反了单位的规定,报上去的话,她会被行里开除。叶蕙害怕失去这份能供养男友的工作,只能乞求杨成功放自己一马,至于回报,她会“竭尽所能”。

于是她就成了杨成功猎艳名单上的一员,还拍下对方的裸照,加重威胁的筹码。那些存在数码相机里的照片被鲁敏发现了,她并没有大吵大闹,因为她绝不会和杨成功撕破脸,把自己的男人拱手送给那些外面的“狐狸精”。她自始至终都在竭力维护着这个家庭:儿子的学习成绩不行,高考失利,那就花钱上民办;老公在外面拈花惹草,只要那些女人不闹到家里,她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权当看不见。

所有这些她咬碎牙往肚里吞的委屈和压力,都在亲眼目睹杨成功的车出现在某宾馆停车场时彻底爆发了出来。那天是结算日,她刚上完长达十二小时的班,拖着疲惫不堪的双腿从行里出来,却一眼就看到老公的车停到了对街的宾馆门前。

“我当时气坏了,这摆明了是在挑衅我,就冲过一把拉开了车门。”

她供述时的语气倒是显得很平淡,十九年的岁月蹉跎,这件事在脑海里已经变得有些不真实了,说的时候仿佛在讲别人的事情。

“看到驾驶座上的人是我儿子,我一下子傻了眼,也更加愤怒,那个臭婊/子,她勾引我老公也就罢了,连我儿子都不放过,我必须得给她个教训……

“我上了车,让谢谢往人少的地方开,可那孩子刚拿车本,又害怕被我责骂,一上路不停的熄火,我让他下车,自己开车把叶蕙带到了荒郊野外。”

听她这么说,林冬意识到她可能是想帮儿子脱罪。权且先听着,反正岳林和文英杰那边正在对杨谢进行二次询问,真相注定只有一个。

“我也不知道该把车开到哪去,等回过神,已经到了谢谢学校附近,我当时想的是,就把那婊子丢在荒郊野外,因为我听老杨说,那边刚发生了几起性质恶劣的刑事案件,罪犯还没抓到,我希望她能碰上个穷凶极恶的坏蛋,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些代价。”

说着,她闭了闭眼,自嘲地笑笑:“我一开始没那个胆子杀人,但是,她下车时的一句话,彻底击碎了我的理智”

说着一顿,她睁开眼,声音自牙缝中挤出:“她说,我的老公和儿子都向她抱怨我,让我找找自己的问题,别总觉得错都在别人身上。”

实话实说,林冬能理解她愤怒的点在哪全身心的付出,换来的却是丈夫与儿子的抱怨,听众还是被自己极为不齿的“婊子”,那种自尊心被践踏进泥土的感觉,足以催生恶毒的杀意。

“外面在下雨,她没带伞,顺手抓了谢谢放在车后座的校服挡雨,我不让她拿,她就跟我撕扯了起来,从车里撕到车外,然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