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除了曾经是恋人这个外,谢音楼想不出是什么关系,能让傅容与在手臂刺上她的名字,能用匿名的方式送了整整十年的古籍礼物。
甚至是,当初在得月台初次接触时,就提前了两三个月在她旗袍店铺下过单。 说傅容与预谋已久,都半点不过分。 谢音楼执着地望着谢忱岸,企图想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而许久沉默后。
谢忱岸黑睫下的情绪冷静且理智,字字清晰地告诉她:“我不知道。” “忱岸!” “姐。”谢忱岸神色不像是撒谎,预感她会发脾气的前一秒,先开口打断,本来温和的语调也像浸了冰水似的:“趁着你对他还几乎一无所知,断了吧,傅容与这种从深渊爬回来的男人身上背负得太多,他要爱惜你,就知道要避忌些什么。” 谢音楼怔怔地,就在谢忱岸语声顷刻间又变得轻缓,想要说服她时,那双美得天香国色的眼眸颤了下,从他的侧颜轮廓投向了出现在餐厅那一道熟悉修长的身影。 原本离开酒店去谈生意的傅容与重新折回,显而易见是为了她来的,步伐没停顿,走到了这边来。 他俊美的脸庞神色从容,手臂自然不过将谢音楼从椅子带起,眼神却看向端坐着的谢忱岸:“有事跟我谈,不必找她。”
随即当着众人的面,谢忱岸的面,偏过头,温柔点水的亲了下谢音楼额头:“跟邢荔上去,我和你弟弟单独聊两句。” 谢音楼心下意识揪紧,眼里写着拒绝,怕两人再次起冲突。
傅容与安抚她,克制着自己情绪,缓慢地笑着:“放心,我不会当众动手暴打谢家未来的小家主,这几分颜面,还是要给你父亲留的。” 谢忱岸面色无波,薄唇冷笑了声,似在讽刺着傅容与。
49. 第 49 章 观音娘娘 餐厅气氛仿佛凝固住, 谢音楼细长而莹润的指轻叩餐桌上方,不露声色地化解了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她先侧过脸,对傅容与出声道:“我自己上楼喝药, 不用麻烦邢荔送了。” 谢音楼声称是要去喝药, 谢忱岸自然不会出手挡路。
路过旁边时, 她卷翘的眼睫垂落间,不经意地淡淡看了眼邢荔, 随即安静的身影离开了现场。
邢荔继续斜靠在椅背拿手机刷新闻,顺手将几缕垂下来的捋在耳后。 从乘坐电梯到回顶楼也就两分钟, 一出去, 手机就恢复正常信号,谢音楼看到邢荔的语音通话适时拨了过来,她指尖微微带凉划过, 抿唇没有发出声音, 连陷入厚实地毯的高跟鞋都踩的极轻。 在短暂的那两分钟里,傅容与和谢忱岸说了些什么就不得而知, 但是接下来每一句话,都从这部手机里穿透过来。
邢荔站的位置离谢忱岸有点远,所以他嗓音模糊几许:
“你这条命就算刮骨穿心, 这辈子都还不清我姐对你的大恩大德, 傅容与究竟觉得自己有几分胜算,能让我姐现在爱上你?” “她对你潜意识的依赖,不过是一些年少时养成的习惯还没有彻底从记忆里剥除,仅此而已。” “能忘了你十年,以后也能继续再忘十年,一百年……”
谢忱岸慢条斯理的语调伴着极度冰冷气息, 近乎是能刺破男人血肉之躯的骨髓程度。他还在说,谢音楼不自知地攥紧了手机,呼吸略微跟着慢了下来。
直到寒声强调了那句我姐不爱你后,傅容与终于开口说话,清冽的嗓音清晰许些:“小谢总,这个谢家你做得了主么?” 对于出身在子承父业的传统家族谢忱岸而言,他不如傅容与一人独大,正因为如此,傅容与的行事风格根本不受任何人约束,语调忽然低了下去:“我能让傅家族谱重新从谢音楼的名字开始写,这就是我对她的。”
后面几个字听不太清,邢荔的声音从电话里掺和进来:“小谢先生别生气嘛,男欢女爱的事……你这个做弟弟的就算再会未雨绸缪,还能灭人欲?我家傅总平时洁身自好,小谢先生别带偏见看未来姐夫嘛。” 许是邢荔拿着手机离得近了,谢音楼不由地站定在套房门前,顶上微弱的暖和光线照映着她侧脸轮廓,表情复杂,听见谢忱岸这回传来的两句话很清楚: “未来姐夫?” “我父亲前不久亲自给她定了一门婚事,对方姓顾,什么时候傅总改姓了。” 谢忱岸这话刚落地,谢音楼猝不及防地怔住,恍神间下意识摁向了门前的感应锁,清脆的声响,伴随着手机那头邢荔的惊呼声:“婚约?!那我家傅总不是成无名无分的野男人了?” 下一秒,无论不小心露陷的谢音楼,还是通话那段餐厅的几人都同时沉默了。 *
“傅总你别降我职啊,我也不知道手机怎么就拨通了谢小姐的语言通话,不小心乱按到的啊,不信你问问谢小姐是不是这回事――”
在宽敞的套房客厅里,继邢荔面临完餐厅抓包现场后,还得费力给自己撇清关系。
她求助似的看向谢音楼,后者想说话,却被傅容与一记眼神给压回去。 旁边陈愿之前经历过一次降职,后来是靠项目出色业绩又回到原来岗位,很有经验之谈道安慰道:“狐狸,就是多开几单上亿合作项目的事,傅总念情分还没降薪呢。” 邢荔一个靠枕扔过去:“闭嘴!”
平时偷听墙角什么的,傅容与都是容忍她小动作,但是这次她协助谢音楼用手机偷听这事,强势的态度摆明了是要敲打一二的。 最后邢荔认错写检讨书都于事无补,便自暴自弃似的把秘书部长的职位让给旁边幸灾乐祸的陈愿,翻白眼道:“我不可怜,有的人成挖墙脚的男小三了才可怜呢。” 陈愿升官发财,面脸红光:“别这么拿话刺我傅总,说不定是谢小姐弟弟乱说的呢。” “是真的。”
谢音楼端坐在真皮沙发上,抿唇说出这三个字,瞬间引来了秘书们隐晦又八卦的眼神,她拿着手机,聊天的界面上是与谢忱岸刚才发的消息。
“前不久,一个跟谢家交情多年的世家伯伯来提亲,我父亲亲口答应了。” 这次谢忱岸放下手头工作事宜,是有备而来的。
用了不轻不重的一句她已经定下婚事,瞬间把她跟傅容与的关系打回原形。 谢音楼抬眼再次看向站在落地窗前的俊美男人,侧颜的神色似乎不太好,后面邢荔和陈愿也不敢在调侃了,很有眼色先离开套房。 没了闲杂人等在场,傅容与眉骨间的阴郁也压抑不住,长指将领带用力地扯松,锋利轮廓的喉结微微滚动,转身走过来,伸长手臂想把她往怀里抱,好似这样能缓解大半。 谢音楼依旧坐着不动,手心抵着他肩膀的冰冷西装面料,侧脸避开迎来的热息,抿唇说:“这样不合适。” 傅容与幽深的眸色锁着她,嗓音低哑从喉咙溢出般,问:“你想履行这桩婚约?”
谢音楼莫名其妙多了一桩婚约和空有虚名的未婚夫,自然不愿意的。她还是没有让抱,傅容与修长冷白的手就顺着纤弱肩头滑至了手腕,指腹碰到沾了她体温的玉镯,改成握住手:“你这个弟弟心眼多,倒是比你二妹难缠。” 他一本正经的吐槽,还喊谢忱时二妹,不知为何惹得谢音楼想笑。 那双清清亮亮的眼眸微弯起弧度,看了他一会儿:“谁让你拿自己掌权人身份去挑衅还是继承人的忱岸,觉得地位压他一头么,可惜人家一招就让你吃哑巴亏了。” 眼看着傅容与要黑云压城,她笑,伸出白皙指尖去描绘他的俊美脸庞轮廓,像是对博物馆里收藏的宝物做研究,自皱起的精致眉骨往下移,柔软抵在他的嘴唇,最后声音轻了:“看来我要回泗城一趟,去把爸爸定的婚事给退了。” 傅容与长指握住她手,冷冰冰的情绪从眼底褪了个干净。 谢音楼本质上是无声却温柔的,不言而喻地选择了为他去退婚。 只是话也没说错,还有婚约在身的情况下,就不宜跟他亲亲抱抱的,裙摆下的双腿纤细精致,微微移动时不小心碰到男人冰凉的西装裤。 她眼角余光是注意到说完退婚后,傅容与身体是起了反应。 客厅空气变得闷热,以及他灼人的眼神压着她不放,都让谢音楼脸红红的,恰好这时谢忱岸打了通电话进来,间接打断了两人逐渐越浓的暧昧氛围。
“姐,你有婚约不宜在跟陌生男人住在一间套房,来楼下,我给你重新开了间。” 谢忱岸声音淡漠从手机传来,显然是给完她跟傅容与私下说话的时间后,就来催了。 谢音楼轻抬眼眸看了下面前的傅容与,在他低低静静的注视下,抿了抿唇说:“不要开房了,忱岸,我今天就跟你回泗城。” 她知道谢忱岸平时日理万机,是不会在这里久留。要么把谢忱时喊来继续当耳报神,要么就是留下数位保镖监视着,与其这样,便没必要继续住在这里。 挂了电话。
谢音楼把手机放在旁边,手指微微蜷曲,在傅容与默契地俯身时,碰到他衬衫第二个纽扣刺绣小红花,语气温温柔柔说:“等我把婚退了再来找你。” ……
傅容与放下今天的工作行程,亲自将她送往机场,在登机前,两人都没怎么搭话,她换了身长裙坐在长椅上,路过的旅客皆是好奇会打量过来一眼,却不敢细看。
因为光是保镖和黑西装的秘书,在场加起来就有十几位,气场看起来都不好惹。 谢忱岸来这里,确实是被谢音楼预判到的,多带了几位保镖亲信,只是没用上。
他让这群人离的远些,以免引起不必要的关注。 很快休息区域这边,只剩下几人,傅容与将一瓶水递给她喝:“润润嗓子。” 谢音楼正常接过,低头喝,很快被旁边的谢忱岸拿走,扔进了垃圾桶。 除了这个压根算不上的肢体互动外,便都没有机会单独接触。
傅容与墨色身形就站在不远外,偶尔会看眼腕表的时间,面朝着落地玻璃外的亭机场。 邢荔也在场,拖着行李箱风风火火跑来的,她被降职就懒得待在这个城市陪傅容与出差,喊着要回去找傅容徊告黑状!
而造成她降职最直接的人之一谢音楼,是有愧的,而谢忱岸跟猜到了她心里所想,便出手阔绰的邢荔将头等舱机票也承包了。
这样一来,邢荔全程都要跟着谢音楼身边游荡,报复心理作祟,看到是个男的就羞辱,所以她若无其事地调戏完了在场所有男性,包括身份尊贵的谢忱岸。 “谢谢小谢先生的头等舱,小谢先生真是大好人,我回去就烧香拜佛的请观音娘娘赐予你令天下男人都羡艳的性能力……”
没等谢忱岸拔了这只寻衅滋事的狐狸毛,谢音楼就把邢荔拉了过去,轻咳出笑:“谢谢啊,我家还等着他传宗接代……继承香火呢,有心了。” 邢荔狐狸眼眨眨,忽然问:“啊,傅总也要观音娘娘赐予强大的性能力吗。” 谢音楼没想到她下句是这么生猛,发怔间,恰好看见傅容与冷静视线不知何时锁着她,想了想,在登机前,留下了最后一句话:“他……应该不用观音娘娘赐吧。”
50. 第 50 章 红石榴 回到泗城, 谢音楼倒不急着去退婚,而是记起还欠颜老板一幅老师的封笔作,她来到收藏的阁楼里,半开着窗户透着光, 纤细的身形就站在古董架前, 手搭在上面找了会。
随即, 谢音楼拿出了一幅珍藏已久的山水画,顺着手指缓缓打开, 画中的淡墨江南风景,仿佛弥散着清润的潺??水气般, 呈现在了眼前。 这是她十八岁成年礼那年, 老师提笔所画的,后来就没有在出过作品。
谢音楼将它妥善的收好,装进了密封画筒里。 这幅没有现世的封笔作, 是她亲自送到了颜老板的古董店。
中午时分, 茶室垂帘被卷起,外头的明亮阳光照了进来, 一身黑袍长袖的颜老板举着放大镜,先欣赏完颜逢卿的神作,又看向坐在茶座那边的谢音楼。
“封笔作说给就给了……看来我们的小观音是动了凡心。”
她斜坐在红木椅上, 指尖正逗弄着青花瓷缸里的锦鲤, 闻言,回过头,唇边弯起浅笑:“颜叔知道的,我向来言出必行。” 她答应以这幅封笔作用来换取古籍的神秘卖家,就不会事后反悔。 而这话,并不能轻易打发颜老板:“为了证实这些年古籍是不是傅容与匿名送的, 就心甘情愿拿出你老师千金难求的画来换,小观音啊小观音,别告诉叔,你只是好奇这么简单。” 谢音楼与他精明的眼神对视片刻,不自然地侧过脸,继续用指尖秀气摆弄着锦鲤的尾巴。
最近不知怎么了,好像所有人都知道她对傅容与的暧昧感情似的。 这让谢音楼不由地怀疑都到了昭然若揭的程度么?她以往对异性避之不及,甚至是被传出过性取向成谜,如今第一次喜欢人,这种感觉像是长久封闭的内心被什么豁然撕开了道口子,再也缝不起来了。 即便她继续想装着,咬定与他之间关系清白无垢,到最后都是乱了分寸。 颜老板已经起了调侃的头,谢音楼调整好微乱的心绪后,重新扬起笑说:“看来颜叔站在局外看了很久的戏呀?” 颜老板轻易得到颜逢卿封笔作,也不会白占便宜:“我么,也就是收钱替人办事……你那手上的镇店之宝,知道是怎么来的吗?”
谢音楼循着他提醒,垂下眼,落在腕间的玉镯上,那透明玉质里的一丝绿意像是缠绕在肌肤,衬得极美。
“是傅容与让我低价卖给你谢家的小家主。”
颜老板迈步过来,拿起案桌的烟枪吸着,似笑非笑暗示道:“他这人,心思难测,即便是开口将话说出来,十分的真情也会变成两分,再传出去怕也变了味。” 谢音楼这么看着,眼眸怔住。
颜老板吩咐闻玑将内室的东西拿来,不一会儿,那扇屏风门被推开,闻玑恭敬地端着木盘过来,暗黄的锦布掀开,在光照下是芙蓉玉镯,与她被摔碎的那只款式很像,下头都坠着一对铃铛。 颜老板说:“这是先头傅容与放店里的,托我找玉雕师照着你的白玉镯镶个铃铛,怎么样,叔找人给你做的,能入眼吗?” 谢音楼认得这只芙蓉玉镯,之前还没有铃铛送到过她跟前,被原封不动退了回去的。 颜老板也没管她愿不愿收,让闻玑放下。
过半响,谢音楼将芙蓉玉镯拿起,指尖轻轻晃动着那对精致的铃铛,发出一阵叮铃细碎清音,她抿唇,感觉连同心脏的位置都被叮铃声轻轻敲了下。 外面阳光逐暗,她透过古旧的窗棂看到那秋橘的石榴垂在枝头,像是红透半边天。
谢音楼平时说话都是带着笑音的,此刻难得出了很久神,掺和几分认真情绪说:“石榴熟,离中秋月圆也就不远了……颜叔,我向你讨个石榴可好?” 颜老板烟枪指了指旁边闻玑:“去给小观音摘个团圆果。” ……
在太阳落山之前,谢音楼捧着最红的那颗团圆果离开古董店铺,顺便也收走了装在木盒里的芙蓉玉镯,望着她出门的背影,闻玑将新鲜的石榴用刀具撬开,剥了壳递给站在台阶上的老板:“镯子给谢小姐了,不用跟傅先生知会一声吗?” 颜老板上挑的眼角斜看他:“小观音要是愿意戴上,他自然能看到。”
说与不说,有何区别? 闻玑琢磨几许,又低声笑:“这两人谈恋爱真有意思,为了这段痴情爱恨,一个愿意把自个老师千金难求的画拱手让人,一个装匿名人士送了整整十年古籍,又送玉镯,都没想过拿出来说。”
一阵风从深巷刮来,很快就吹散了他这番话。
颜老板赏了他石榴肉,漫不经心地弹去长袍灰尘,迈步回到院子里,夹着一声低低的叹息:“人望山,鱼窥荷,这世间心中有所求之物,都是不容易得到的……” *
离开深巷,谢音楼不急着上车,她沿着街道慢悠悠地走,身后,司机开着车规矩地保持着一段距离,踩着高跟鞋走累了,看到前方黄桷树下有老旧椅子,便过去坐会。 她将木盒抱在怀里,手心捧着石榴拍了张照,分享给了傅容与。
不到片刻,又慢吞吞地打字说:“颜老板院子里的石榴果熟了。” 傅容与那端过了几分钟才回:“为我摘的么?” 谢音楼抿唇笑:“是啊,我暂时保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