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有记忆以来，他的绿钻就没有这样漂亮过。

“我会的，我会的。”精灵盖亚停止哭泣，泪痕还在脸上，他开始努力振作。“…我会…我会努力。”

他反复地说，反复承诺，好似这样就真的能够坚强到抵御即将到来的离别。

提摩西握住精灵盖亚的手，合拢他的手心，璀璨的绿钻被藏于盖亚手中。

“好孩子。”提摩西属于人类的声音慢慢走调，有一种古怪的沙哑侵蚀他的声带，让他接下来吐露出的每一句话，都不再像‘提摩西’；更靠近盖亚文拉法在历史直播里听过的那种异形虫族的沙沙声。他说：“不要让虫族知晓这颗钻石。”

作为虫族中最靠近本源与代表的原始种这样说：“不要赠还给虫族。”

深红的虫族说：“出发以后，在宇宙中相遇，不要靠近，不要和平，不要同化。”

“可是…”

提摩西说：“永远警惕他们，绝不和平。”

盖亚文拉法和精灵盖亚此刻是同调疑惑，精灵盖亚不明白很正常，七百年后的盖亚文拉法却很惊讶，怎么会…？

精灵盖亚虽不明白，还是点点头，答应了。

“我会的。”盖亚这样说，他自己眼底里全是惶恐，却仍旧做出承诺。

提摩西对此视而不见。

那股矛盾感又刺到了盖亚文拉法。

接着就是启航。

盖亚文拉法随着视角登上此刻无名的主权舰，舰上的AI管家负责最开始的一切，他随着精灵盖亚贴着星台的玻璃墙上往下看。

深红的异形只站了一会，确定主舰成功出港，开始与隐蔽光子通道星轨进行对接，他头也不回地再次钻入那些倒塌的钢筋铁骨之下，去往战场，忠诚的银色牧羊犬跟随深红一同消失在黑暗中。

有那么一会，盖亚文拉法感受到一阵回馈：嫉妒与憎恨。

强而有力的情绪从精灵盖亚的脑中被分泌出来，他嫉妒能跟随主人一同离开的执事长，又憎恨自己为什么不是虫族。憎恨自己的身份，种族，憎恨所有无力的一切。

这个年轻的精灵一直都很怕那位执事长，只要对方在场他连头都不敢抬。

被洗脑豢养着的幻想种是不能也不会产生负面情绪的。他们从出生到死亡，每隔一个周期循环就要注射平静思维的特殊针剂；不会因为恐惧，死亡而产生不得体不温顺的抗拒反应，那样主人们会挑剔，会反感。

这些针剂会摧毁所有强而有力的负面情绪多巴胺分泌，让这些幻想种日日快乐，夜夜快乐，永永远远地只浸泡在恒定好的快乐情绪中。

精灵盖亚会对奴隶主产生爱情很正常，毕竟这也是快乐情绪的一种。

他曾多次遭遇过各种威胁，但那时精灵盖亚只是傻乎乎地承受着，不会主动喊痛，也不会发出过于难听的尖叫。哪怕是主人及时到来，出现一个绝佳的告状机会，精灵盖亚也只会先把蹭蹭主人，贴贴主人，讨好主人放在第一位。过了一会，他就把遭受威胁和剧痛抛之脑后。

盖亚文拉法能理解这种，他早期帮扶过的大多数幻想种亲族都是这样的。

精灵盖亚会产生这种情绪，他不奇怪，但后面那个就有些不可思议了。

憎恨？

…盖亚文拉法从不憎恨自己。

星舰正在预热引擎，持续拉高向上航行，主舰外观漆过特殊染料，上行时完全隐形且保持着微缩形态。在星舰AI的操作下，纽文兰号灵活地躲开那些飞跃空中的虫族骑士，着重避开打得最惨烈的中心战场，往稀少且安全的隐蔽航道飞去。

精灵盖亚把脸挤在玻璃上使劲往下看，一点不在乎这个样子会给身后抱在一块发抖的亲族带来什么想法，这些幻想种未必是盖亚这一支的木精灵。年轻精灵脑子里全是混乱与念叨，反复地念着主人，主人。

盖亚文拉法持续观察着战场和其他细节，越看心情越复杂，这座星舰无疑就是陪伴自己七百年的纽文兰号。但在他的认知里，自己的星舰里并没有一个这样的AI管家。

此刻，精灵盖亚是半点没去管身后的亲族，星舰AI管家的声音四面八方传来，是非常柔和的女声道，它对那些受惊的幻想种们柔声安抚，在地板上亮起导航荧光灯带，指引着这群迷途羔羊先进入休息室。用最温柔的声音一步一步指挥着这些失措的精灵们，命令这些习惯听话的羔羊回到更安全的内室去，在里面休息，在里面洗漱。

迷茫的羔羊群慌乱一阵，很快就跟着声音与导航灯带离开，偌大的星台观察厅很快就剩下精灵盖亚一人。

AI管家的声音从星台上方散出，它在问：“主人，是否需要为您准备洗漱与替换衣服。”

一两次，精灵盖亚没反应过来，还像个孩子一样把脸挤贴在玻璃上，试图用自己的眼睛在庞大的钢铁坟场中寻找自己的主人。第三次，精灵盖亚反应过来了，他先是茫然地转头，后知后觉地才意识到，那个AI在和他说话。

“……不要叫我主人。”精灵盖亚说，他还是那个面露茫然的姿态，蓝眼睛空空的，好似灵魂也跟着飞了出去。“…再喊一声，你就自己关机，永远不许再启动。”盖亚用轻灵如乐的声音说着，“好吗？”

盖亚文拉法就是在这个瞬间意识到，精灵盖亚的精神状态救不回来了。

他心若擂鼓…会是这样吗？

·

星舰上行的目标星轨隐藏得非常好，又是一手早有准备的后路。

星台玻璃外，能看到成群结队的虫族士兵像黑云风暴向北集结，就在提摩西与盖亚分别的那会，不夜星近况越发惨烈。

这一次，哪怕纽文兰号以最快速度往最南方飞，站在星台上的盖亚都能看见不夜星地表与破损的机械星环间到处漂浮着虫族士兵的尸体。

巨大的异形虫躯在不夜星气层中漂浮的到处都是，好像有人在这里吹玩无数朵蒲公英，异形状态下的虫族尸体就是蒲公英子，在完全失去引力，重力与保护力场的不夜星上方漂浮。

这一刻不夜星成为一条死河，困住了自己的孩子。

就在纽文兰号成功进入光子通道的前几十秒，不夜极端北方处猛然炸开一阵无比无比爆亮的白光，好像有一颗恒星在那处爆炸一样炫目刺眼！

这一阵光核白光掀起一阵巨大巨大超乎所有人想象的巨大能量波！

从不夜星最北方一路辐射扩散，像彗星像无人可敌的核爆极光微波！在短短十几秒内突破音速，光速，炫目的光直接扫荡了整个破败的不夜星！

一瞬间，不夜星此刻所有机械制品失灵，电磁乱轨，重力和引力扭曲到一块，仿佛有一双不存在的大手从最北方开始袭来，一路将所有虫族士兵的躯体，机甲，无数幸存的机械建筑彻底打碎成零件！

同一时间的纽文兰号正在对接光子通道的星轨，这一下直接被气波歪对接口，星舰AI亮起重复警告声，让盖亚远离星台立刻回到进入内仓的安全区。

精灵盖亚反应不及时，贴在玻璃上瞪大眼睛，远处北方，白光乍现之后，北地平线再起猩红波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