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嘉州把通话挂断后，将手机随意放到一旁，他仰头靠着座椅靠背，缓缓掀起长睫望向熟悉的光线阴郁的天花板，他之前不想治疗很正常，因为这个世界没有任何让他康复的理由。

他这个病症从小就有了，因为一直孤零零地生活在封闭的房子里，身边只有一位保姆，他在那栋房子里生活久了，认知不健全，等到后来去上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原来跟别人不一样。

他不记得自卑的情绪是怎么产生的，只知道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已经喜欢将自己蜷缩在角落里不跟其他人交流和接触了，他那时候年纪小，不懂什么叫社交恐惧症，身边也没有任何人可以开导他的情绪，他就任由病症伴随着自己成长。

社恐的症状真正恶化到让他无法出门面对生人的时候是在他去寻找自己的母亲之后，那是他第一次对自我产生厌弃的心理，因为他发现自己是被人满怀着憎恨带到这个世界上的，没有人为他的出生感到欢喜，甚至一度还被亲生母亲放弃。

不被人期待，不应该存在，这样的认知让他的精神世界瞬间崩塌……

岑嘉州回想起这些事情，他望着天花板的眼神在这瞬间逐渐黯淡了下去，目光渐渐透露出茫然，他突然不知道自己刚才为什么要联系周裕去找心理医生。

一种他无法控制的消极心理漫上脑海。

所以这样的他，到底为什么想要变回正常人呢？

原本不应该存在于这个世界上的他，到底有什么信心觉得自己能与正常人为伍呢？

他连这间屋子都无法踏出，根本就无法想象自己是个正常人的模样……

已经维持现状二十多年了，还有改变的必要么？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就撑不下去了。

他突然后悔那天答应陆惜恬了，这样的他，根本就不值得被任何人期待和喜欢。

岑嘉州目光晦暗地看着天花板，半晌后，他伸手拿起手机想要告诉周裕不用帮他找心理医生了，就在这时，一道突兀的视频电话就打了进来。

铃声响起的时候，岑嘉州被吓了一跳，差点将掌心里的手机甩出去。

视频是陆惜恬打来的，铃声响了很久，岑嘉州才反应过来，他慢吞吞地挪动手指点了接听。

视频接通后，屏幕里就出现了陆惜恬的脸，她那端的光线格外明亮，人在超市里，身后是一堆摆着罐头的货架，岑嘉州看了眼，就匆忙将手机放下，没有让她看见自己的脸。

“岑嘉州？”陆惜恬在那端没见到人，她轻唤了句。

岑嘉州看着视频里的人，轻“嗯”了一声。

陆惜恬听到他的回应后，立马展颜笑了：“你干嘛不把摄像头对着自己？害羞啦？”

“……”

岑嘉州没回应，陆惜恬兀自道：“还记得我跟你说今晚要做咖喱饭给你吃吗？我刚逛了一圈超市突然改主意了，我们今晚吃小龙虾好不好？”

岑嘉州还没说话，陆惜恬就将摄像头调转了方向：“给你看看，摊主说这批小龙虾是今天刚进的货，看着还挺新鲜的。”

她将镜头换至后置摄像头，岑嘉州就看到了在水缸里活蹦乱跳的小龙虾，陆惜恬的声音紧接着传来：“我们晚上可以做清水龙虾或者椒盐小龙虾，我再调一点酱料，到时候可以蘸虾肉。”

听她这么说，岑嘉州似乎能想到小龙虾的鲜味，他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陆惜恬问他怎么样的时候，他没有丝毫犹豫道：“好……”

陆惜恬在那端向摊主称了三四斤小龙虾，等待的过程中，她把镜头挪到旁边的水缸：“给你看看这边有只个头超大的龙虾。”镜头骤然拉近，岑嘉州就跟一只钳子强壮硕大的龙虾四目相对，他一顿，听到陆惜恬在那端笑说：“下次我们可以把它买回去做龙虾卷。”

听言，岑嘉州看着这只体格强悍的龙虾，想到它要做成龙虾卷的模样，默默地挪开了视线。

买完了小龙虾，陆惜恬将摄像头转回来，她推着购物车边往前走边说：“我想想除了小龙虾之外我们还要吃什么。”她一路走，看到什么新奇的东西就将摄像头转过来给他看，她在跟他视频的时候没怎么注意周围，好几次差点撞上旁边的货架，看得岑嘉州胆战心惊的，忍不住出声提醒她小心。

路过冷冻柜的时候，陆惜恬看到有售货员正在煎饺子给客人试吃，她停下来给他看了眼正在锅里煎的饺子：“这个煎的饺子看着还不错，我试试看。”

陆惜恬试了一口饺子后就压低了声音偷偷对他道：“味道还行，但还是没有自己亲手做的好吃，下次我去市场买点新鲜的猪肉做成馅，包饺子给你吃。”

她刚吃了口饺子，唇上沾了点油光，显得唇瓣的色泽格外红润饱满，她吃东西的时候，嘴唇一动一动的，岑嘉州的视线不自觉地盯着她小巧漂亮的红唇，他悄悄地滚动了下喉结，莫名地想尝尝看她吃的饺子味道，他开口道：“我想……试试。”

陆惜恬：“嗯？”

岑嘉州将视线从她的红唇上挪开，有些脸热，他低声道：“饺子……我想吃。”

陆惜恬听懂了他的意思，她道：“那我买一袋回去明天早上煎给你吃？”

岑嘉州：“嗯……”

陆惜恬在冷藏柜里找到了同个品牌的饺子放进购物车里，她问：“还有什么想吃的吗？”

岑嘉州说：“没有了……”

陆惜恬走到了蔬果区，她拿了根玉米说：“晚上再做道玉米蔬菜丁怎么样？然后再准备一道腐竹焖肉，做个萝卜排骨汤？”说着，她兀自笑道：“会不会有点太多了？”

她想了想说：“算了，腐竹焖肉就不做了，我们就做道玉米蔬菜丁和萝卜排骨汤，还有煮小龙虾。”

听着她温和轻快的声音，岑嘉州轻轻应了声：“嗯。”他眼睫轻颤，心里忽然体会到一种温暖朴实的感觉。

陆惜恬边跟他视频通话边购买食材，让岑嘉州有种别样的新奇感，在恍惚间也产生了一种念头，自己以后会不会有机会可以陪着她一起去逛超市？不是这种隔着手机镜头的遥远距离，而是实实在在地踏出这间屋子，然后走到人群里去。

他有时候会觉得陆惜恬是个很神奇的存在，明明在上一秒他还想着自我放弃，可她一个视频电话打过来，他看着她那端灯火明亮的场景，温暖动人的笑容，心里就感觉被这阵光亮照耀了一般，那种想要变回正常人的冲动又在脑海里泛滥，这样的念头甚至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迫切。

……

周裕介绍的医生是国内外心理学领域都非常知名的专业人士，主攻社交障碍及抑郁症等方向，岑嘉州在跟对方接触之前产生了抵触心理，后来是医生主动向他迈进了一步，两人才开始建立起了沟通联系。

线上的交流对岑嘉州来说并不困难，他的病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他无法跟陌生人面对面接触，他会在面对生人的时候产生心慌和焦虑等心理，这跟他从小在封闭的屋子里长大有关。

医生在跟他沟通的时候，并没有一上来就询问他过往的遭遇，也没有对他的病症轻易下判断，而是听说了他的职业后，在跟他沟通的时候有意无意地让他介绍一些自己正在做的项目，就像朋友之间的交谈，岑嘉州既然决心踏出这一步，只要医生的对话让他不反感，他都愿意配合。

建立了初步的认识了解和沟通以后，双方约定了下一次会谈的时间，医生在结束对话前让他在日常的生活里，有意识地自我监测思维、情感和行为动机，可以将自己产生焦虑的事件列为几个等级，等下次会谈他们再进行针对性的诊治，另外医生还建议他可以多离开自己的房间，在屋子里走动走动，如果身边有亲近的人，还可以与对方多产生交流和接触，帮助改善病症。

于是这天下午，岑嘉州在得知陆惜恬即将抵达的时候，他主动走到了屋门口，他站在玄关等着，六号也待在这里，它抬头望着自己的主人，似乎不理解他今天为什么会从房间里出来。

门铃响的时候，六号进行人脸识别后将屋门打开了，岑嘉州听到门开的声音，他心里一紧，除了之前那次取外卖之外，他还从来没有离这道门这么近过，外面就像是万丈深渊，他只要踏出去一步，就会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可这次迎接他的并不是让人窒息的黑暗，而是陆惜恬略显诧异的眼神以及随之而来的明媚笑脸，她唇边浅浅陷下去两道可爱的梨涡：“你怎么在这里？”

岑嘉州不知道怎么解释，他抿唇不言，陆惜恬提着两大袋东西走进屋里，笑容带着几分俏皮：“特意来迎接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