涓姨并没把人拒之门外,但也?先把外祖母的?药碗收拾了?一下,才出了?门去。
林明淑见涓姨走过来,再不敢怠慢,连忙上前道,“亲家姨母。”
涓姨道不敢当,“老夫人客气了?,您此番前来是... ...?”
到了?这个时候,林明淑也?就直接挑明了??*? 。
涓姨将她引到了?房里?来,老祖母坐在上首,虽然认不清堂下的?人,却也?安静地等着她自己开口。
林明淑再无辩解之意。
“... ...从?前那契约之事?是我犯了?糊涂,让蕴娘吃了?许多苦,我心里?后悔不已。”
涓姨朝她看去,见她确实?目露愧色,这般高?门妇人,尊贵风光,先前她甚至无缘见过,此刻却垂头叹气,苍老之意隐隐出现在了?鬓角。
她听她道,“我先前只想给滕越结一门高?贵的?亲事?,从?未把蕴娘当作他的?良配,可我绕了?这大大的?一圈,才晓得所谓名门贵女未必有多少实?意真心,而落在枯草里?的?珍珠,哪怕暂时蒙尘,却依然价值千金。”
她道,“蕴娘,便是那千金的?珍宝。”
她此番话皆自心中的?悔恨,此言出口,房中静了?静。
房外滕越和滕箫兄妹站在门外,一个微抽了?鼻子,一个长长叹了?一气。
而房中,涓姨原本多少有些对林老夫人的?芥蒂,她的?契约是帮过邓家走出困境,可蕴娘在滕家起初的?日?子却算不上好?过,这一年,她们也?抓住机会在西安府开起了?自己的?药铺,然而钱财不能与抵消人受过的?内心的?委屈与难言。
或许蕴娘不觉得委屈,从?她父母兄嫂过世之后,她直把关于自己的?一切都放到了?最低最低的?位置。
她们这些她的?家人排在她前面,她的?养家糊口的?家业也?排在她前面,以及林老夫人跟她签订的?那契约,蕴娘更不曾任凭自己的?心意随便撕毁僭越。
她把她自己放得太低了?,低到她自己如何?不重要,心里?所想也?不重要,还有那些年,她还是小姑娘的?时候就满心喜欢那个少年将军的?心意,也?不重要。
可是她这个做姨母的?,甚至说是做“母亲”的?人,却在意。
她见林明淑起身,想要请求她们的?原谅,想让她们再给滕越一点机会。
可涓姨却没有直接应下。
“老夫人,我们都只看蕴娘的?意思,只要她觉得好?的?,我们也?觉得好?,但若是她不愿意,我们再不会多言。”
她不会随意松口,连些微的?意思都不肯随便透漏。
林明淑却不敢多说什么,她点头说好?,“亲家姨母说得是,她还愿不愿意接受滕越,我们看蕴娘的?意思。”
涓姨不再说话了?,林明淑端起茶盅喝了?口茶,正想着既如此,她就暂时先不打?扰了?,等蕴娘忙完再说。
只是目光从?涓姨身上掠过,又落在了?邓如蕴的?外祖母身上。
老人家坐在上首一直不曾开口,只是神色慈爱和悦地看着她们言语。
此刻林明淑看过去,老人家朝着她轻轻点头地笑了?笑,那花白的?长发下柔和舒展的?眉目,令林明淑一时间?看住了?眼神。
这时外间?的?雨又下了?起来,房檐下遮不住人,涓姨开口让滕越和滕箫都进来。
不过滕越道是要去看看蕴娘,抬脚往外面去了?,只有滕箫走进了?房里?。
雨下着,房中越发昏暗,林明淑原本想走,再这大雨里?倒也?不知怎么走,天?色黑沉下来,房中只有一盏小灯亮着。
涓姨要去再点两?盏,但林明淑的?目光从?滕箫身上掠过,再次看到静静坐在上首的?邓如蕴的?外祖母的?时候,一种莫名熟悉的?感觉闯入了?脑海中。
她看看滕箫,又看向蕴娘的?外祖母,老人家脸上的?和悦与舒展并未改变,可她坐在那小灯之下的?模样,令林明淑突然想起了?十年前的?那个雨夜,彼时她抱着尚不会说话的?女儿,赶去田庄,想要卖掉自己的?几处陪嫁田产,来给丈夫的?兵将们换些药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彼时亦是雨夜,滕箫跟着她赶路发了?高?烧,她急得团团乱转,却被困在客栈里?不知如何?是好?。
客栈的?掌柜跟她说找不到大夫,但一楼住了?个刚采买了?药材从?此路过的?客人,兴许懂得医理。
她敲响了?人家的?门,将人从?睡梦里?叫了?出来。
那晚,那人陪了?她整整一夜,她陪她照看服了?药的?孩子,她们跟掌柜的?要了?酒,在那漫长的?雨夜里?,陪她一起喝酒,陪着她一起怒骂施泽友那小人,和这糟乱的?世间?所有仗势欺人的?小人!
她帮她治疗孩子,嘱咐她那年要有时疫,还给了?她一笔算不上多,却也?能顶得一用的?钱。
她已经太久没见过这样仗义疏财、心胸坦荡的?人。
她厌恶似施泽友一般的?小人,彼时,她想要跟这样的?人义结金兰,日?后相扶相帮,最是世间?情义。
她那时还问了?她一句,“同?妹妹喝了?一夜的?酒,还不知道妹妹叫什么?”
她亦醉了?,但还是回了?她一句。
“叶秋...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叶秋,她记下了?这个名字,想等着天?明之后,就同?她正儿八经地结交一番,不曾想那也?天?刚亮,家中的?噩耗传来。
长子坠马山间?,她带着滕箫急奔而回,至此再没见过萍水相逢的?那人。
她似乎不是金州人,却也?有些金州口音。后来,她在金州到处打?听,却怎么找都找不到。
叶秋,叶秋,她是谁的?女儿,又是谁的?母亲?
林明淑还想着,就算人家不愿意同?她结拜,那一晚的?相帮,也?值得她十倍百倍奉还,而若是她与她的?孩子也?陷入了?困境,她必然伸手,毫不犹豫!
可是四下里?找这位姓叶的?女医师,多年下来毫无音信,这几年,她都放弃寻找了?。
然而此时此刻,时疫流行的?雨夜里?,她带着滕箫赶路来到此地,她看着上面安静坐着的?那位老祖母,看到她和悦的?神色中,目光像雨中望去,隐隐喊着对这世间?的?善意与悲悯。
眉目之间?,在这一瞬,仿佛与林明淑记忆深处的?那位萍水相逢的?有人,重叠在了?一起。
她慌乱地腾得站起了?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