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瞧着她发白的脸,无奈皱眉。
“说了不要听,他们?每日?在街上?要杀几十人,你若是都听一遍,晚上?还睡不睡觉了?”
邓如蕴从窗边滑坐在圈椅上?,还有些?惊魂甫定地?呆坐着。
若说前几日?她见兵变,还是滕越与恩华王等人的暗中博弈,那么这几日?困在宁夏城中,日?日?听着哀嚎之声在滕府院墙四周,骤然响起又?乍然截断,她仿如亲眼所见一般,已经能想象踏出这府邸,满地?都是鲜血,粘稠地?在地?上?蜿蜒爬行的场景。
滕越说了她一句,她才怔怔回了神,她抬头向滕越看去,她低声。
“我?在想,他们?每日?要抓要杀这么多人,会不会你安排的人也... ...”
好几日?了,王复响在城外,到现在毫无消息传进来。
滕越压了压眉,但道,“应该不是,而且王复响也没那么快,城外游兵壮士散布,他接应人手也好,或者同?河东他叔父联络也罢,总需要些?功夫。”@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些?都不怕,唯一怕的是王复响自身出了状况。
不过他所担心的,无非就是城中的孟昭。好在滕越他们?进城第一日?,就派人去寻了孟昭。
孟昭没事,但却身子不适,休养在家。
邓如蕴想去探看,可这般状况她亦不敢,只能让滕越派了人每日?去一趟。
恩华王的人手虽然监视着滕家上?下,但探看友人还是允的,倒也还算放心。
这会滕越把门窗关了,不许邓如蕴再?听,他说没事让她不要操心,从房中翻出来了一个落了灰的匣子。
“我?竟发现有人给我?送过一盒双陆棋,要不要下棋?”
他记得她好似闲来无事,会和秀娘一起下双陆。
可邓如蕴这会哪有心思下棋,她说不要,却被他硬拉了过来。
“若不下棋,只你我?两人在这房中,蕴娘想做什?么?”
他眸光定定地?朝着她看了过来。
邓如蕴:“... ...”
那下吧。
可这双陆棋连下了两日?,外间的境况越发不好。
城中一改前两日?的铁血寂静,不断地?躁动了起来,这次不用邓如蕴开窗,也能听到外间不断传来征讨奸宦、以清君侧的呼喊之声。
似是这对那京中大太监的征讨,引得越来越多的兵民,主动投靠到恩华王麾下,将恩华王的反叛势力壮大开来。
唐佐让人把恩华王的征讨檄文,整篇誊抄下来,递到了滕越手上?。
这片讨贼檄文洋洋洒洒一大篇,历数大太监洪晋之罪。
此人自先皇过世、新皇登基以来,利用各种手段博得恩宠,日?日?进献飞鹰猎犬、歌舞美人,更设豹房令小皇帝不思朝政,而他则独揽大权,残害朝中忠臣良将,排除异己,朝野不拜在其脚下者尽死,又?将手不断伸往军中,以清整屯田之命中饱私囊,吸尽民脂民膏,迫使将士未过出生入死却无饱饭可吃,还要任由他手下之人欺压!
此等奸佞,皇帝高坐龙椅充耳不闻,只一味信重,但世上?总有人要以雷霆手段,清除奸佞,以正世风。
恩华王此篇檄文,所言洪晋之事八成为真,宁夏城中军民也已然受够了欺压,再?听闻恩华王如此师出有名,纷纷加入其麾下。
邓如蕴把这篇檄文通篇看了下来,竟也觉得浑身冒出来热汗。
她捏着那张纸同?滕越道,“这檄文做得当?真不错,连我?看完都想要追随恩华王讨贼了。”
她这话?说得滕越忍不住笑了一声,不禁瞥了她一眼。
“那恩华王最疼宠的女儿?,那朱意娇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忘了?”
他说朱意娇嚣张跋扈不是一日?了,“恩华王纵女行凶,而他手下亦在军中仗势欺人多年,他声讨太监洪晋错处是真,对他自己所作所为却只字不提,他若是当?了皇帝,这天下也未必比如今好到哪里去。”
滕越说,如果此番造反的不是恩华王朱震番,而是如同?当?年成祖燕王那般气魄力量,他滕越甘愿追随。
“可你看这恩华王,行兵变之事如此仓促沉不住气,既然有了兵变意图,却连沿河渡口都没有当?先拿下,让王复响叔父顺利渡河而去,他所谓的讨贼大军被困在宁夏过不了河,所谓讨贼又?如何去讨?”
邓如蕴见他轻轻摇了摇头。
“大太监洪晋确实该死,但以恩华王之能,却根本成不了此事,他这篇檄文是好文章,合该送去皇上?眼前好好过目一番,至于朱震番本人,无不过就是被人怂恿只权利熏心,拿宁夏千万边关将士的性命,填他一己私欲而已。”
昏暗的室内,滕越说话?间,又?有呼喊之声从外面街巷上?传进来。
在这令人“热血澎湃”的檄文之下,边关将士们?不断归到恩华王旗下。
滕越源着喊声的来处,隔着窗子遥遥向外看去。
“只要事态能控制在宁夏城内,他们?还不会跟着恩华王走入死路,如若不然... ...”
邓如蕴见男人垂下眼帘,轻轻叹了口气,
外面仍旧喊声阵阵,声讨奸宦之声震耳欲聋,但房中滕越的叹息声却起了一声又?一声。
他沉默了起来,默然立在窗边无言。
邓如蕴看向他的背影,他负手立着,室内的昏暗将他墨兰色的长袍染成渊墨之色。
他立在光亮暗淡的窗下,天光模糊了他的身形。
他不再?开口,也不再?叹息,就这么一直静默立着。
邓如蕴从棋盘旁站了起来,轻声走到他身后,天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她身上?。
好似多年前的某日?,她在夕阳快要落山的时候,又?偷偷跟在他身后,看着他从山上?练功后返回,背着满篓刻着“越”字的箭矢,汗水将他的衣衫湿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