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想说,顾凭身边,陈晏必定会安排下护卫,若有危险一定是有高手保护在侧的,他其实不需要自己练成能够对敌的箭法。但他能看出来,顾凭这么做,就是因为他不打算把自己的安危交给陈晏。这种独立,这种隐隐的,保持界限不去凭靠的独立,让他把到嘴边的话又咽了下去。

顾凭挑了挑眉:“沈大人从来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来找我有何事呀。是殿下又下命令了?”

沈留望着他。

这个人,从来不会在他面前掩饰自己的聪明。也从来不会对他掩饰自己骨子里的不安分。

他将一封密函交给顾凭,淡道:“对,殿下想用你。”

顾凭笑道:“难道不是已经在用了吗?”

一边打开密函。

但是看着看着,他脸上的笑容顿住了。

这封密函上写着,皇帝将会去云宁山围猎,他顾凭那一日也要前去,若是遇到有困兽行为狂躁,有伤人之举,就要勇猛地扑上去把这个困兽给结果了……虽然他知道,陈晏这么安排,应该不是指望他亲手降服猛兽,周围一定有人暗中协助。但是他没看错吧,没有领会错意思吧,这是要把他送到皇帝面前出风头?

半晌,顾凭深吸了一口气:“殿下是什么意思?”

沈留:“你看不出来么,殿下打算安排你入朝了。”

本朝虽然有科考,但是绝大部分的人还是靠举荐入仕的。或者说,很多人即使参加了科考,也会去走权贵的路子,寻取他们举荐。入朝之人,身上多半打上了各式各样的烙印,有的是来自官宦世家的,有的是秦王一系的,有的是豫王一系的……

但是,谁的举荐,比得过帝王的一眼相中?走谁的路子,能比走皇帝的路子稳妥?

沈留拿出一把匕首,放在石桌上:“殿下给你造出来了一个身份。你原本的身份不是不能用,但是如果想以白身得到陛下的信任和看重,那不是易事,需要多方运作,或许还需要等上个三年五年……这把匕首,曾是顾明成将军的贴身之物。以后,这就是能证明你身份的家传信物了。”

顾明成?

顾凭听说过这个名字。皇帝平定天下的时候,曾有一次万分凶险的经历,就是他手下的大将臧芝忽然叛变。那一次因为事发突然,毫无准备,皇帝的兵马被叛军一击即溃,自己险些就要被捕。全凭他身边的将领忠心耿耿,以命相护,才将皇帝从叛军中抢了出来。但代价也很惨痛,足足损失了五位将领才得以掩护皇帝逃走。顾明成就是为了保护皇帝,率人抵抗叛军的时候力战不支而死的。

这是要让他以顾明成子孙的身份露面?

这把匕首光寒如水,确实是一柄不可多得的利刃。顾凭摸了摸刀柄,那上面刻着一行小篆,刻字有些年头了,应当是“提携玉龙”四个字。

顾凭扯了扯嘴角:“用它做信物?我听说一般家族拿来做信物的东西,少说都传了三代,起码有百年传承,这把刀上的刻字,恐怕不会超过十年吧?这么新的物件,能取信于人吗?”

沈留:“这把刀是陛下亲赐给顾明成的。”

“你的这个身份,殿下动了势力,做得可以说毫无破绽。便是陛下的人去查,也查不出什么。”

顾凭怔了怔,一时之间,都有点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不过入朝是能摊在明面上的,他倒也不像对暗部那么警惕,于是放缓了语气,问道:“殿下为何想要安排我入朝?”

沈留:“陛下很信任萧裂。”

“这些年,陛下一直在暗中搜寻前朝隐帝幼子的下落。这件事,知道的人极少,他就是交给萧裂去办的。可见对他的信重。”

沈留沉声道:“一个深受陛下信任的臣子,却不是我们的人,这样很不好。”

顾凭笑了笑。他明白了,这是打算用他来制衡萧裂啊。

他拿起那把匕首,随意地点点头:“好吧。”

*

萧裂回到凤都之后,照例入宫向皇帝汇报。

宫殿内,帷幔轻飘,皇帝抬了抬手。周围侍奉的人立刻会意,躬身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阖紧了门,连窗户也严丝合缝地闭了起来。

殿内只余下萧裂和皇帝两人。

这意味着接下来要谈到的事情,是绝密。

皇帝开口道:“朕吩咐你找的那个人,找得怎么样了?”

一个帝王,按说想对天底下任何人直呼其名都可以,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对这个名字太如鲠在喉了,皇帝说起他的时候,从来都只是用“那个人”来指代。

萧裂低声道:“一个半月前,有人说在鱼龙岛见到了他的踪迹,近一个月,丰南,崇州也有人曾看见他出现过。”

鱼龙岛,丰南,崇州。这三个地方一个在最东边,一个在最南边,还有一个在西北。隔着八百丈远。两个月之内,这些地方突然传出了这个人现身的消息,必定不可能都是真的。唯一不确定的是,到底都是假的,还是说放出这些假消息,只是为了掩盖其中真实的那一个。

萧裂说:“此人素来狡诈。臣已经令三路人马分别前往这三个地方探查,若真探到那人行踪,臣会立刻亲自带人过去。”

皇帝听完,点了点头:“萧爱卿从来不会令朕失望。”

说罢,又叹了口气,有些戏谑地道:“指挥使年纪轻轻,不必太过持重了。便是有时候令朕失望那么一次两次,也不是什么大事。”

这句话,他说得很温和。皇帝虽然有天子之威,但他对待臣下的时候,往往都是温和的。就算臣子犯了什么错,若是能宽和的他也不会太计较。所以这些年,愿意追随皇帝的人越来越多。但这句话除了温和,更是表现出了一种信任,甚至于带着纵容。这种纵容,意味着这个人在皇帝心中的地位,那是轻易不可撼动的。一个臣子若能得到这,那真是做梦也能笑醒了。

但萧裂却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低头道:“臣不敢。”

皇帝盯着他,那双总是温和含笑的眼睛,终于露出了一丝锐利:“朕在很多事情上都可以失望。唯独这件事。”

他缓慢地道:“唯独这件事,萧裂,不要让朕失望!”

萧裂:“是!”

皇帝点了点头:“下去吧。”

……

十几日后,皇帝带着几个亲随去往云宁山围猎。

就在他们出发的时候,一辆不起眼的马车也驶入了山道。

马车里坐着顾凭和赵长起两人。

赵长起道:“我们的人已经安排进去了。怎么样,沈留教你的那几招有没有练熟?算了,就算到时候失手了,也不必慌张,我们的人自会为你周全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