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先生您好, 在我们酒店登记入住的莫先生今晚被工作人员发现晕厥在房间中。”

“经驻店医生检查,莫先生是因为长期未进食导致血糖过低而失去了意识,酒店方面采取急救措施, 己为莫先生注射了葡萄糖, 您看是否需要过来一趟?”

饿晕?

许青岚蹙起眉头,这年头住在酒店里, 还有人能把自己饿晕的?

他知道莫代是个精神病人,但实在没料到这人已经严重到无法自理的地步, 连饿了吃饭这么简单的事都没办法做到。

“我马上过来。”许青岚挂断通讯后, 就驱车前往酒店。

此刻已是深夜,酒店宽敞的车库内, 除了一排排整齐停放的车辆, 不见任何人影,许青岚将车停好, 推开车门走下车。

脚步声回荡在空气中,被放大了好几倍,隐约之间,许青岚听到一阵微弱的动静在自己身后不远处响起。

他回头, 却没有看到有人跟着,便想自己可能是听错了,继续往前走,他高挑修长的身形被灯光在地上拉出一道很长的影子,又随着他离开车库, 影子也消失不见。

此刻, 刚刚许青岚经过的一根柱子后面, 一个身影突然倒下,其背部插着把无比锋利的刀。

一只戴着手套的手缓缓拽住尸体的腿, 不紧不慢地将人塞进后备箱中。

电梯里的许青岚对自己与死亡擦肩而过毫不知情,到达楼层后,他走到之前开的房间前,推开房门,就瞧见双眼紧闭,躺在病床上的年轻男人。

许青岚目光落在莫代脏兮兮的脸,和破破烂烂的衣服上,他记得自己上次离开的时候,莫代还是干干净净的模样,结果如今没隔多久,却又弄得一身狼狈。

许青岚真有种自己养了只不省心的宠物的感觉,可这种事情要不然一开始就不要理会,既然接手了,也没法中途把人丢下。

轻叹一声,许青岚到卫生间里拿了条毛巾,用温水浸湿后,给莫代擦拭起脸庞来。

随着污渍一点点褪去,年轻男子清秀的五官逐渐显露出来,皮肤还是一如既往的病态苍白,没有丝毫的血色。

就在许青岚准备将脏毛巾拿回卫生间时,莫代忽然醒来了,他的眼白总是泛着红血丝,几日不见,明显更严重了些。

绮丽,妖冶,神秘,阴郁,让人想起瘴毒林中的红蛇缠绕交错,而后没入深不见底的漆黑幽潭中,复杂的萤光不断在空中跳跃的画面。

许青岚见莫代神色迷惘,伸手在他面前挥了挥,“怎么了?”

莫代还是有些恍惚,盯着他许久,才坐起来,慢慢露出一个笑容,“是青青啊,实在抱歉,我最近记性不是很好了。”

这时敲门声响起,许青岚打开门,接过之前他让酒店人员送来的小米粥,然后回到莫代身边,将小米粥递给他。

“你空腹了太久,现在不能大鱼大肉,先喝点粥吧。”

莫代呆呆地用汤勺搅动着粥碗,突然抬头,用那双幽暗诡谲的眸子凝视着许青岚。

语气好似咏叹一般,“他们将被永远囚于黑暗的深坑之中,承受永恒的痛苦,他们的翅膀被折断,光辉被剥夺。”*

“《以诺书》说天使因怜悯人类而获罪,青青,你的好心迟早会拖累你。”

许青岚并不将他的神神叨叨放在心上,只是让他照顾好自己,要不然就把他送回病院,自己并不想间接摊上他这条人命。

*

医院,重症病房。

仪器发出嘀嗒的声响,躺在病床上的岑劫意识陷在混沌的海洋中。

飓风掀起海浪,无尽的深渊拖曳着他回到记忆的伊始。

所有画面都是模糊不清,难以辨认的,一帧帧的画面闪过,终于,伴随着尖锐刺耳的唾骂声,逐渐清晰起来。

那个大着肚子的女人走在街上,周围全是对她指指点点的人们,在这座封闭的大山中,落后和愚昧流淌在河中,哺育着一代又一代鬼魅魍魉。

他们习惯了不当人,于是也不要那个同乡的大肚子女人当人,在女人生下孩子后,他们用尽了各种恶毒的话语去指责她,谩骂她。

女人一直默默承受着,她是这样怯懦,柔弱,只会在日复一日的闲言碎语中消耗着自身的生机。

没有人会想到她会毫无征兆地爆发,在大街上疯了一样见谁砍谁,将那些别人灌进她耳朵里的尖酸刻薄的话,全都喷了回去。

她酣畅淋漓骂了一场,打了一场,外面威风凛凛的疯婆子,回到家里后,却抱着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我这半辈子对谁都好,对谁都掏心掏肺,在家的时候拼命干活,照顾弟弟,只为了能够减轻爸爸妈妈身上的担子。”

“恋爱后那个老板要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我辞了工待在他身边照顾他,他要给我钱,我没拿一分一毫。”

“可我得到了什么?怀孕后,那个老板一脚把我踹了,我挺着大肚子回家,你外公外婆却骂我见不得人,骂我不知廉耻,说我是个只会给家里添麻烦的赔钱货,以前被我帮过的乡亲,也个个来踩我一脚。”

“小劫,我今天才知道,这世上只有恶人才能活的最舒心。”

“只要你够狠,你够毒,就没有人能伤害得了你。”

“可你一心软,那就轮到别人来吃你的肉,喝你的血,用刀子捅你的心了。”

“啊……妈……妈妈……”

那时候的岑劫太小了,他想要对母亲说你再等等我,我快要长大了,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就能够带你离开这里了,就可以不让任何人都伤害你了。

可是母亲没有等他,他的母亲不会寄希望于一个连话都说不完整,路都走得跌跌撞撞的小孩。

她吊死了,就在他面前。

小小的婴孩踉跄地从摇篮中爬出来,胡乱挥舞着手臂,想要抱住妈妈悬在空中的双脚,但连却够都够不着,最后只有一边哭,一边断断续续地喊着妈妈。

“妈……”

和梦中婴孩的哭喊重合,如今躺在病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面容青紫交加的青年喃喃地如此呓语,泪水顺着他脸颊滑落,浸湿了一大片枕头。

妈妈,你说的对,人够狠,够毒,就能比谁都活得好,我此前的十几年一直都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