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勉被问住，蓦然松开了指。浓黑的眼睫垂了下去，薄唇压抑地呼了口气。原本饱涨的情绪也跟着松弛，就像泄了气球似的，只剩下无法填补的空隙。

顾堇堇的手腕也跟着悬空，手上的剪刀没能握好，无意间划到了手指。伤口只是破了点皮，本不深的，可还是出了点血。

血珠从她葱白似的指尖渗出，殷红刺目，在他和她即将断掉的边界，血迹模糊了她的笑颜。

何勉下颌紧绷，胸口闷地几乎要炸裂，眼疾手快地夺回照片：“这些我会找个地方收着，不许再剪。”

顾堇堇几次被他这样折腾，心里也有点生气：“你又不是我的谁，没资格对我说不许。”

何勉被她这话堵地一滞，一言不发地去翻找屋里的医药箱，从边角摸出一张创可贴，不由分说地捉过她的手指给她包扎。

顾堇堇挣扎着要抽回手：“不许你再随便对我动手动脚！”

“你也没资格对我说不许。”何勉用她的话反驳。

顾堇堇也有一时失语，没等她想好怎么回应，手指已经被何勉用创可贴快速包起，因为动作很快，边角都还起着褶，也就勉强遮盖一下伤口而已。

何勉也知道仓卒之间自己手法有点粗糙，包完就没再多看，转身去一边撸狗。

在他们对峙的期间，戆戆一直在两个人之间游弋，好像也是受到他们的感染，多少有些不安，直到此刻被何勉安抚着，才彻底安心下来，眯着眼睛享受。

顾堇堇觉得这只狗倒是比何勉可爱多了，只是她自己现在的确没精力养……或许可以回去问问爸妈要不要养着。

心里才刚升起这样的想法，就像亲人之间的血缘感应似的，顾鸿的视频电话打了过来。

顾堇堇往一旁让了几步，避开何勉接通视频，爸爸熟悉的脸很快出现在屏幕里。

顾堇堇脸型随妈妈，眼睛和鼻子却更像爸爸，顾鸿虽然人到中年有点发腮，但仍是精气神十足，不笑的时候甚至会看起来有点凶，但一对着女儿，立刻就像换了个人似的，和蔼地就像方脸版的弥勒佛。

“吃饭了没啊乖？”

只是简单的一句寒暄，让顾堇堇自失忆以来一直积攒的情绪决了堤。

“还没呢，准备过一会儿去吃，你们吃过了没呢？”

她想回以一笑，眼睛和鼻子却酸地厉害。眼泪在眼眶里不住打转，害得她视线都变得模糊，甚至没办法看清自己至亲的样子。

“我和你妈都吃过了，你问她，我今天烧的菜灵不灵？”

顾鸿说着，把镜头一偏，一边的周晓慧女士也凑过半张脸来，笑着跟她说起了老家的天气，眼角的纹路堆积成岁月沉淀的美好弧度。

“老顾同志做饭当然灵的很，我都有点吃多的了，等会也不晓得能不能跳动舞。”

顾堇堇的笑容已经支撑地有些勉强：“消消食再去跳吧。”

“所以打算走去广场的。这周末回不回来的？”

“回呢。”

实际上，她现在就很想回家，想吃爸爸做的菜，想跟妈妈坐在院子里漫无目的地闲聊。

可是她眼下还要去收拾那些被何勉随意丢到地上的东西，明天还要挤地铁上班，去面对曾经熟悉但又变得生疏的工作。

顾堇堇越想越委屈，忍不住哽咽起来，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

“怎么了这是？”顾鸿和周晓慧都吓了一跳，“突然哭什么的？跟何勉闹别扭了？还是工作上遇到问题了？”

顾堇堇抽噎着说：“没有，就是想家了。我想吃腌笃鲜，还有素鸡。”

“安排安排，肯定给你安排。”周晓慧又是心疼又是好笑，“怎么这么大了还小孩子脾性的？本身离得又不远，实在想家明天就回来，怕早上赶不上车就让你爸送你。”

顾堇堇吸了吸鼻子，仍是带着哭腔：“我这几天工作有点忙的，周五下班就回去。”

“脸都哭成小花猫了，好好擦擦。”顾鸿最见不得女儿哭，“到时候爸爸去接你好不好？”

顾堇堇说：“不用的，我自己回去就是，票都买好了。”

周晓慧则说：“总是嫌换乘麻烦，干脆买辆车代步好了。”

顾鸿立刻附和：“就是，不行咱们周末就看车，有空也让何勉带着你练练，到时提了车就能直接开上路。”

顾堇堇含糊地应了一声，用手擦了擦脸，朝着他们笑了笑，说着自己准备去吃饭，在爸妈的安慰里挂了电话。

亲情关怀让顾堇堇情绪好了很多，她用手抹了抹眼泪，转身继续去整理物品。

顾堇堇家在与翎市北郊相邻的小镇，驾车单程只要一个多小时，公共交通倒不会比驾车快捷。两地语言和风俗习惯很相近，他们在交流时虽然会用方言，何勉却也能听懂七七八八。

他看着顾堇堇单薄而挺直的背，梳理着狗毛的指节不自觉地慢慢拢紧了些。

喉间也紧涩地厉害：“你没跟他们说过分手的事？”

“还没有。”顾堇堇轻声说着，声音还带着明显哭过后留下的浓重鼻音。

“我也还没有说。”何勉停顿片刻道，“不然就……暂时都先不讲？”

顾堇堇怔了一下，回头看他：“你这是什么意思？”

何勉抱着狗，用力揉了狗头几下才说：“你是因为失忆了才觉得和我分手无所谓，如果现在双方父母也知道，万一你突然记忆恢复，到时你后悔也迟了。”

顾堇堇的脸上掠过一丝诧异……何勉这究竟是什么逻辑？

她怎么想都觉得这话说不通：“为什么你觉得我恢复记忆，就会后悔？且不提从前，凭这段时间我们接触时发生的诸多不愉快，你认为我还能和你重归于好吗？何况分手是你说的，我是被甩的那个，后悔这话在我这里不成立，要后悔也是你后悔。”

何勉语调微沉：“我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顾堇堇不禁摇头：“你的字典里缺失的字恐怕不止这两个。”

温柔，体贴，沟通，坦诚，这些他统统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