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柔荑的手轻熨过来一抹温存,Alpha遂落入他的网中,被一点柔情俘获。黑沉得会下雪的眼睛复而配合地阖上。浅色的羊绒衫贴合挺拔身形,锋利冷淡的气质仿佛随之略有缓和,年轻的俊颜慑人英气,肤色在落地灯下愈发显冷。袒露脖颈,尹致洲在他面前不设防备,颈间血管走势清晰,任由他的指腹浅浅摹画。这么英俊,这么无辜。

尹致洲一丝不苟地为他修剪过的指甲干净整洁,莹莹透明。而他内心深处自我的形象却在精神崩塌中全然陌生,仿佛已经无法确认自己不会用指甲割伤哥哥的皮肤,周窈安蜷回指尖,无声地掐进掌心里。垂眸看着尹致洲,不再以指腹抚摸,目光只是淡静地流转。

那颗黄铜子弹擦过的伤口,让哥哥十七岁时经受的伤害已经于左肩愈合,时间流逝,却不能一并免除他心底牵扯的痛苦负罪。呼吸一顿,周窈安随眼睫轻弱的抖簌收回目光。

忽然的抽离,让缱绻气氛转瞬遇冷,亲密的接触显得对Omega而言太过勉强。空气无可避免地静下去,潮退后露出恻然沉默的石头。尹致洲轻吻他的手背,填补胸腔多出的空洞,声音低缓地问道,“在想什么?”

刻意不去在意彼此之间温度的流逝冷却,询问尽可能轻松平常,语调缓和。周窈安过去对他撒娇任性,黏人耍赖,仿佛都是太过遥远的事情,已经很久不再有。目光,话语,体温,渐渐失去回应。Omega态度日益生冷,仿佛已经不希望他继续在自己身上浪费时间。可不知从何时开始,尹致洲已经习以为常,依赖着周窈安对他的依赖,又是自哪一天起,发觉更难以习惯比昨日愈让他无法忽视的疏远,无可避免感到落差。却只有慢慢来,因对周窈安的耐心不会在某一天告罄,还有往后未来足以疗愈的时间。

周窈安半阖着眼,若有所思,眼尾冶丽如幼猫,开口轻轻柔柔落下的话音却是冰凉雨丝,教人冻得心尖骤缩。

空气如溺水无法呼吸,绝望复又随尾音太过平淡地溺入空气里,化进去,掺着倦意,周窈安神色一如当初,轻描淡写提及芭蕾让他很累,太过辛苦,占据了太多,没有时间供他贪玩,所以到此为止,一天也不想再继续下去。不愿让喜欢的人做为难的选择,周窈安无师自通学会隐藏内心,不让哥哥知道淌血的背面。苦练,伤痛,节食。对镜练习,开绷直立分明融入骨髓,一双双崭新的足尖鞋亲手处理过,缝绑带,揉鞋头,剪鞋板,一遍遍踩过防滑的松香。付出的努力汗水好像不需要回报,已经一笔勾销。

“以后保镖不在场,哥哥不要再离我这么近了。”

尹致洲倾听偏爱的人说话,对周窈安的声音给予了全副注意。话间Omega身上透明的淡香仍柔柔将他包裹,尹致洲对忽而将他推远的话语无所准备,没缓过来一般,下意识将因之失血空白的面容埋进Omega纤小的怀抱深处,被一股沉闷的情绪蛰了一下心脏,周身血液倒流,一时冷得像灰。

彻底清醒过来,睁开双眼,恢复一如平常的冷静自持,整理过的神色不着痕迹,又仿佛什么也未发生。

尹致洲坐起身,不再枕于他的双腿,低头垂眸为他抚平衣物细微的褶皱,笼下一片黯淡阴影,冷清的嗓音对他显出质感特殊的温柔,说着抱歉,轻声地道:“就到这里,辛苦你了。刚才不小心睡过去,下次会控制在十分钟。”

家世背景注定周窈安面前的Alpha从没被人给过这样生硬的难堪,冷不丁的拒绝。Alpha言行举止合乎一个大家族倾其所能栽培的继承人应有的标准,有教养,学识,通达事理,克制分寸。对周窈安表现的阴晴不定,忽冷忽热,即便发自内心感到无所适从,尹致洲也尽数归咎于他生病的不得已,一如既往对他予以体谅爱惜,与最大限度的温柔。

身非木石,纵使绝望的阴翳加深、发作,躯体被日复一日织进空洞麻木的茧里,也无法做到对Alpha的用心耐心真正视若不见,周窈安能感觉得到,哥哥甚至比从前要更爱护他,已经尽可能为他隔绝一切令他无法接受的现实,打造一处时间能不受打扰悠然流淌的安身之所,小心翼翼地将他安放进去。

尹致洲陪伴他浸在温馨可爱的儿童房,安静地玩拼图游戏,模拟微缩厨房……Alpha寸步不离,同他待在他们的家里,守着他哪里也不去,掌着他滑滑梯,挑着一地毛绒玩偶的口吻轻轻地陪他对话,同他在家庭影院看节奏舒缓的电影,将他放在怀里,牵引着他的手,慢慢地弹奏钢琴曲给他听。

Alpha费尽心思地将他留在童话里。侏兔,睫角守宫,玻璃蛙……太多眼前一亮的礼物,供他一一取名,在尹致洲心目中好似他真的能与小动物伙伴对话。以至水族箱里的观赏鱼蔚为壮观,形同一座失落的亚特兰蒂斯,血红龙在缸中游曳如火,在他目光深处永不熄灭。

石膏雕塑摆件出于定制,如储存罐般塞满一把把拿破仑金币,散落于别墅角落。哄最心爱的小孩子一般,探险地图凌厉峭拔的笔势十足清晰地显示出自Alpha亲手绘制,尹致洲抱着他据路线一点点寻找“所罗门王的宝藏”。

近十张柔软的幼驼绒床垫层层叠叠,搭成豌豆公主的寝床,有如人偶绮梦。周窈安睡在堆垒的被褥上,极尽挑高的卧房天顶仿佛因而触手可及。支着手边小巧玲珑的观剧望远镜,眺望底下站着的那个清俊入画的身影,周窈安唇角稍纵即逝的笑意淡然美丽,也有过片刻的真切。

借由取书梯上下床,尹致洲低头动作轻柔地帮他戴好遮光眼纱,默然俯下一片令人心安的阴影,掌心严丝合缝地拢住他纤小一圈的手,小心地掬起来逐次亲吻过他的指尖,同他说过早安午安晚安,说过好梦,亦说过爱。

周窈安那么眠浅易醒,备受噩梦搅扰,一夜安稳睡眠也成了珍贵,如此而来一天中在什么样的时间,如何唤Omega醒来,在体贴的男友那里成了一道难题,带来令人心底泛过柔软与甜蜜的苦恼。

哥哥太过温柔,不忍对他造成一丝惊扰,在这件事上无法游刃有余,哄他醒来,舍不得对他提高音量,触碰亦放得太轻,睡美人未被吻醒,反而在梦里堕得更沉。有时Omega因爱意自睡梦中本能地回吻,尹致洲沉默地虚拢着手抵住被他柔软的唇瓣触及过的下颏、唇角,专一纯情的一面少有人得见。半晌过去,未有半点进展,Alpha仍倚在一旁低眸凝望他纯净睡颜,默数他纤密的眼睫。

已至一贯约定的治疗时间,心理医生的步音自门厅渐近。眼下无形的僵持,以尹致洲的让步作结,一切如湖面静止,映不出暗流涌动。来人签订过保密协议,眼观鼻鼻观心,对豪邸里所见一切守口如瓶。一睹太子妃真容,媒体争相揣测的尹致洲的女友,揭开面纱反似更加神秘,尹致洲对眼前Omega的目光令人心悸的专注,沉淀着深不见底的保护欲望,如旁人不能够涉足的禁地。

身影退出去,回避之前,尹致洲轻握了一下周窈安细伶伶的手腕,不够忍心地松开。一如既往低声安慰Omega,“不用担心,哥哥在外面等你。”轻掌住他的后脑勺,尹致洲俯下来珍而重之地吻他的额头,仿佛永远不会对他感到失望。

心理治疗已无济于事,这徒劳的一个小时,他更情愿待在哥哥的臂弯里。未尽之言因过度溺爱没能道出,尹致洲希望他能开口多说一句话,能给医生多一点配合,却不想他有所负担,不愿让他感到勉强,这样的话语没有说出口,Alpha黑沉沉的目光却分明已经如此恳求。等治疗时间过去,尹致洲更希望看到他有所缓解,能够好受一些。将公主抱出绝望的浴缸,让他好过一点,为之什么都愿意做,除此以外再别无所求。

周窈安清楚自己已经让哥哥的生活太累,拖入无底沼泽。病去如抽丝,望不见未来。一点反常,情绪便因而轻易地崩溃。守着哥哥热睡前的蜂蜜牛奶,雏鸟情结地脚跟脚,将自己置于Alpha的影子里。尹致洲抱他洗漱,哄他睡下,才有喘息的空余。

十分钟的离身,Omega呼吸困难地从梦魇里醒来,目光凌乱急促,没有找寻到他的身影,双臂无力地抱住膝盖,汲取一丝微弱的安全感,清瘦的身体蜷缩至最小,单薄的肩膀压抑地发冷轻颤,不能自控地流泪。Alpha淋浴过后,俊拔的身影裹挟着浴室水汽回房,视线为这样的画面惊痛,无法设想他有多害怕、多难过。将他瘫软的身体轻而稳地抱回怀里,尹致洲一遍遍道歉,请他原谅这样的疏忽,掌心暖热他受冷的膝盖,Omega体温冰凉凉,仿佛终会消散在怀里的轻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