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余空荡的病服悬在高处飘摇着,灌满了风,背对夜幕出神,他听到那个人极轻地对他道对不起,说那些话没有办法做到。Alpha低哑的声音被夜风送来,沾着平安夜的冷意。
不是没有疑问的。尹致洲从来对他有求必应,他已记不起有什么事会令那个人不能够做到。花了些时间反应,是写于纸上的那两句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了,哥哥。我不再欢迎你了。Alpha选择在这一天对伤人至深的话语迟来地给出回应。
“太危险了,回来我身边好吗。”尹致洲离他几步远,沙声挽留道。教养使然,那个人注重分寸,清楚划清关系后的坚持会沦为纠缠,只徒增烦厌。遑论还有横于他们面前无可挽回的分歧,撕裂一道无从修复的断崖。
尹致洲却无法看着他再待在这里,形销骨立地站着,弱不胜衣的身体要被冷风吹病,背后是城市夜凉如水的上空,让他随时处于失足摔落下去的危险。
经年如一日对他呵护入微,心头血灌溉,尹致洲没办法不被眼前画面绞住胸口,能说的话都在那一天说尽。
“你母亲的事,我很抱歉……恳请你给我机会弥补。”
从前周窈安很迷恋他说话的方式,很静敛,属于另一个阶层的得体。字斟句酌的,从无半点轻率,令人定心,带着言出必行的分量。让人深知他既已说出口,便一定会尽力,用能给予的一切补偿他。尽管尹致洲在那件事上毫无过错可言,爱却让人总有理由感到亏欠愧疚。
尹致洲说到便会做到,不像自己,关于未来的美满图景都是给他的空头支票,只兑出一场镜花水月,明明到最后连为他活着都成了勉强。
已经没有意义了。那个人能给他无数个百万美金,都不是他曾经需要的那笔保释金费用。
他恐惧于命运的莫比乌斯带,残酷重复循环。迫切想要将心爱的人从中摘出去,为此不遗余力。无法向别人解释,幻觉已让他不能认识镜子里的人。Alpha为保护他一次次将自己的安危置于其次,因为爱他而任他宰割,不会躲避黑洞洞的枪口,满肩是血的样子,每一天在他眼前复现,与被那女人错杀的父亲重合。血色已经浸透灵魂,为父亲吊唁的黑伞连成沉默的河,在明在暗,流淌不息。自那以后,周窈安活生生躺于灵柩里。
闭上眼睛,复又睁开。就这样跌下去,一了百了地取得解脱,摆脱呼吸间无穷尽的折磨,也应当面对哥哥,再多看他一眼,记住他的样子,即便是死亡亦不可以抹去。
最后望进那个人会落雪的眼睛,心悸于重过墓碑的深冷颜色。变故在一瞬息,那个人毋宁与他一同高高堕下,也要将他紧攥入怀里的反应,出自最切肤的本能。
天地倒悬,城市仿佛在上涌。他被那个人深深箍进臂弯里,保护性质浓烈入骨,超脱生命。昏迷之前胸腔如割,情不自禁祈祷一切重来。悲痛抵至深处,无法再用眼泪排解。
醒来又被放入医院特需套房里,目光对着无生命的静物不言不语。失去了一切,只剩下程序记忆。
数一数二的医疗团队如一群雪白的鸽子,日复一日放出房间又定时回笼。陌生的Alpha在一旁极出挑,轮廓在亚洲人里太过深邃俊拔,显出锋利的侵略性。眉眼渗着冰凉阴翳,鼻梁上架着一副没有度数的无框眼镜。
高挑身影分外静默地待在病房一隅,低调寡言,周窈安没听过他的声音,没自近处见到他的正脸,将他的眼睛看得清晰。
高空坠落,生死一念间,幸而逃生气垫铺设及时,从鬼门关走一回。听说是那个人将他送来医院。周窈安只当那是假期在医院实习的年轻人,因素养对他很负责任,手臂骨折打着绷带,救人一命的勋章。
没有语言上的交流。直到那个人为他掖了掖被角,指尖静静梳理他散落枕面的乌发。这样的动作带着很深沉的眷惜,只是举动稍有些逾矩了对于陌生人而言。
周窈安知道在夜晚Alpha守于他床边时会握着他的手,却没多余的气力制止,警醒距离。再者那个人虽然气质冷淡,对他却实有说不出的细致温柔,房间里适宜的暖气温煦如春,Alpha仍是在被底才将他细瘦的手轻拢于掌心。
可周窈安不认识那个人,脑海中确然没有丝毫与之关联的记忆。何况他自睁眼起便一如捂不热的冰,毫无温度地面向一座庞大而陌生的世界,疲于应付人事,近乎对周遭一切视若不见。基因里携着强势的Alpha,高高在上,怎会甘愿受这样的委屈,被自己的Omega全然漠视对待。
即便不打算发展一段异国情缘,那个人到底对他有恩。在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抚过他的长发时,他对Alpha开口说了第一句话:该怎么称呼你?
他拣了一句稀松平淡的开场白,空气却陡然坠至冰点。
像是他问了什么不该问的,亦或说了什么相当残忍的话语,那个人冻住了视线,没来得及收回的动作停滞下来,浑身血液都似在缄默中冷却。
分离性遗忘症。与他听闻结论后,倦怠地陷入半梦半醒里,置之度外的空洞麻木不同,Alpha的反应无法同他一样近乎于无,攥着手掌,臂上绷带随之绽开一片刺目的血迹,昭示了那一瞬剧烈的情绪起伏。
Alpha接受了每周两次的心理疏导,鲜少再走近他身边。身影独自远在病房之外,披着浅色外套,气度照旧出类拔萃。纵使染着一连昼夜不息的疲倦,也未与落寞潦倒沾上边,骨子里透出干净矜冷的清致,对经受的痛苦只字未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