灼眼数倍的红莲业火将炼狱深处的不速之客死死压制,闪耀金芒的梵咒旋起,推着汹涌上袭的光团不甘地堕坠深渊的血盆之口。
大妖招引狱火的右臂受其牵连,被突如其来的威压缠束。它倏然不受控制地顿在半空,似被锁住挣脱不得,在这眼见就要占领上风的当口生生被鬼王反制。又一记重拳砸在大妖的左肩,卸了他来势汹汹的攻袭。
新生的大妖脱力地重摔在鬼王脚下的碎岩上,衣甲零落,踝间铜铃震出一串无力的颤响。
他那硕大的黑色鬼手仍不肯作罢地抓挠着巨岩,身体依旧浓烈地释放出致命的气味。
鬼王索性落在他身前,居高临下地以对等的费洛蒙慷慨回应。他听见茨木的喘息逐渐沉重激进,也知道他已经抬不起挑衅的手臂。
“你是个无可挑剔的宠物,茨木,”酒吞蹲下来,亲昵地钳着他的下巴,专注地回望漆黑的眼底熊熊燃烧着的渴慕与不甘,“可是要做本大爷旗鼓相当的对手,还需有段时日。”
贪婪的爱欲是最好的借口,但臣服于真正的鬼王还是臣服于徒然的败绩,他只能选一个。
茨木听懂了酒吞的意思,了悟他替自己做出的选择。
没有多余的辩白,他流连不甘地目送酒吞的身影消失在视野之外。此生头一回,他们以费洛蒙点燃了彼此,却在夕阳西下之前分头而去。
山脚下,又是铺天盖地的傀儡嚣叫着相继涌来。
新生的大妖缓缓起身,掸去肩头的浮尘,催动失而复得的右臂重新燃亮妖紫的黑焰。索性沸腾的血液不会止息下来,半顷的休憩已经足够,今夜应是无眠。
山头的霁月映照着黑云下飞溅的残红,那是鬼曳城崭新的宿命。
第33章叁拾贰·统领(欲求不满的鬼族统领,鬼王静静观察却不满足他) 章节编号:6659368
那个黎明在轰鸣的雷声中拉起序幕,一身血污的大妖孑然立在峭壁之巅,堆叠的白骨令他足下的山头高出彼端足足一截。倾盆的骤雨冲刷着他额前猩红的碎发,将同色的血渍释作绯霞,从高挺的鼻尖无声地滴落。
炼化的黑焰随傀儡们一同粉身碎骨,所谓“圣物”不复,那份紫黑色的火焰从今尔后彻底归属新的主人。
亦是自那以后,鬼曳城半数的妖众认了一位新的统领,名号茨木童子。
鬼王酒吞童子对此不闻不问。
他没有提过茨木从前为他豢养,亦没有半分出兵镇压的征兆。据说,他从神庙的废墟里寻回了一盏本就属于他的酒碟,自此钻研其上,再不离手。
茨木童子在他屠就的白骨之上开建了一座比鬼王的居所更加巍峨的宫殿,据绘制图纸的妖怪说,将来建成的一砖一木皆会是道不来出处却绮丽无比的古时风格。
那几日,鬼王依旧沉迷于他的美酒,甚至召来整片鬼疆技艺卓绝的酒匠为其酿造。
大殿的地基建成之日,工匠们却为一两块赏赐的腐肉大打出手。茨木童子问罢得知,他们是鬼曳城最无家可归的浪民,且这些投靠他的妖怪大多如此。他索性一不做二不休,以大快朵颐的酬劳将这些浪民召集起来编作一支新的近卫,由自己亲自训练。
酒吞童子碰巧路过近卫们两两近身搏斗的林子,抄着手臂靠在树后看了许久。
茨木童子循着他的妖气从背后贴近,却被他一把攥住了偷袭的鬼手,抛下一句:“如此操练散兵游勇,你也够累的。”
不待第二招袭来,他便在大妖渴求酣战的眸光里敏捷地脱身。
说来自打新生,茨木童子无一日不在体悟自己妖堕的血液深处本能的悸动,而愈渐明晰的是对鬼王酒吞童子那不熄的嗜战欲。他记得这份感觉,是他无始以来的原欲。
茨木并非没有为此下过战书,不过,私人间决斗的渴望他不想牵连整座鬼曳城。也不知是不是这样无足轻重的约战引不起鬼王的警觉,收到战书的酒吞童子次次必以妖雀飞书回信,次次却都说:
“时日未到,不必强求。”
一腔战意无处宣泄。
于此同时,新堕鬼的身体却极难适应失而复得的鬼手契而不舍地传来的疯魔“愿景”。
它令茨木在每夜的梦中重回那片烧作焦土的山峦,缠身是追剿的人类丧心病狂的喊杀,它甚至令他的身体整夜整夜地重温那些深及见骨的重创,待到大妖夜半惊醒,它便以“普天之下皆为鬼疆”的意念侵袭他死里脱生时濒临脆弱的脑海。
然而放眼整座鬼曳城哪里有人类的地盘可以攻占。
茨木徒能在黎明时分紧攥着拳头起身,忿然地投入他的军队,选中今日最得意轻敌的妖怪给他狠狠地上一课。
即便鬼疆的另一位领主或将永远不是他出兵的目标,他却除了训练近卫无事可做。
茨木与他的军队一起日出操练日落而息,一同猎杀野畜,博弈猛兽。他用他冰凉的机械爪撕碎的鹿腿是他们同食的餐粮,每每在这时,茨木越过面前炙烤鹿肉的飘香会嗅到一个更令他敏锐起来的气息。待转头,那个一头猎猎白发的背影却已走远。
酒吞从不回应他的约战,却似乎很喜欢观察他,这发现令茨木童子暗暗生出另一种兴致。
他开始悄悄地在猎物上面弄出花样,譬如孤身搏杀已有妖化征兆的恶狼猎豹,全然不掩炫耀力量的意味。
每当茨木童子将扛在肩头的三两只庞然大物重重砸在鬼众堆里,当着他们的面亲自撕下皮毛拆分骨肉,总料想之中地引来一片倾服。却唯独,从身后林中遥遥探过来的那束目光不明意义,甚至传给茨木一种悠闲赏玩的错觉。
终有一日,在他几乎就要舍弃这种并不成熟的试探的时候,手下几个粗蛮的妖怪向这位新统领献上了鬼曳城罕见的珍馐那是一份烹饪妥当的人类骨肉和一杯鲜甜的人血。
千年之久的重逢近在咫尺。
骨缝深处渗出来的焦渴与快意,唤醒了沉睡并封存已久的东西,而他的鬼手也在这份献祭面前毫不掩饰地燃起回应的熠熠火光。
茨木一步步接近那盏盛着殷红甘美的液体的银杯,垂在身侧的机械指爪不由自已地屈伸,暗暗透出那份写在潜意识当中的绝顶亢奋。
然而就在冰凉的甲尖触上杯壁的一瞬,“砰”地一声,银盏炸得粉碎。
只见泼溅的血泊之上鲜明地燃着一缕未熄的业火。
“要是不明白自己能喝什么,就来陪本大爷喝酒。”鬼王的声音始料未及地自角落中响起。
酒吞头一次在茨木亲训的近卫面前露脸,凉凉地丢下这句时,字里行间的威压逼得平日里生龙活虎的魁梧鬼物们一时间忘了向不速之客发动袭击。
这同他素日以来不问世事的调性判若两人。
幽紫的鬼焰撞破宴厅华美的木门,茨木童子敏捷地闪过四面飞袭而来的致命暗器。待寒芒的爪尖稳稳钳住最后一支利箭,他扬起修长的脖子,侧身叼住高处飞来的那盏酒碟。
齿间微动,将那酒盏抛起,高扬的玉液便一滴不落地坠入大妖口中。
“吾来了。”茨木稳稳接住回落的酒碟,朝高处鬼王座上慵懒斜靠的身影疾声呼道。
“方才那些箭上的是什么,你可看得出来?”酒吞童子不紧不慢地支起身,率先抛出一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