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不出她所料,其他三个人果然也打了电话过来。只是齐允接完最后一个张桐手底下艺人的电话,去看她时,却见她抱着手机,趴在旁边的小圆桌上,已经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脸贴在桌上,睡得正香。

还说自己不需要休息,这周睡得就是比之前少,今天放松下来后不困才怪。齐允打量了她一眼,在叫醒她去卧室睡和给她盖条毯子之间犹豫了一下,微微皱眉,招呼房间另一边的吴月过来。

吴月过来端详了宁瑶夕一会儿,关上客厅的窗户,轻声和他商量:“要不让她先睡一会儿?睡个半小时左右再叫起来,算午休了,这个时间长短正好。”

也行。齐允稍稍颔首,吴月拿了条薄毯过来,轻手轻脚地给她盖上,将客厅里吃饭过后的狼藉收拾清理一番。

又一个电话打进来,齐允下意识挂断,动作一顿,将手机调成静音后起身到另一边,这才把电话给人拨了回去。

等他接完电话后回来,刚好看到宁瑶夕的手机屏幕上跳出新通知。查看消息是宁瑶夕明确给他的权限,他也就顺手拿起来,准备帮忙回复一下。

屏幕解锁后首先显现出来的是宁瑶夕睡前正在看的页面,正停留在赵璇的事件爆料上。张桐与赵璇的陈年往事被细细地梳理出来,时间线完整,逻辑清晰,还有一些明乾内部拿到的爆料,并不是他之前准备的通稿。

何鸿远到底没有置身事外,最后还是悄悄地下了场,从传播力度看,显然还花了钱,这笔钱肯定没法走明乾的账,只能他自己承担。

遇见这样的事情,在心里记了这么久,总算有了可以伸冤报仇的机会,完全能理解,如果是他站在何鸿远的处境上,可能根本没法忍到现在。

齐允的视线落到宁瑶夕的脸上,她不知道梦见了什么,微微皱着眉,显得有点不安,睡梦里也忐忑着,没法安眠。

她和赵璇的区别,也就是比赵璇幸运一些,坚决一些。同样曾经面对过张桐的逼迫,这八年来,她经历的威逼利诱一定比赵璇更多,如果哪一步走错,或许就也坠入到那种万劫不复的境地,没人能救她,她只有自己。

如果她面对赵璇那样的景况,最后一个求助的电话又能打给谁?齐允无声地注视着她,忽然感到强烈的心悸,这种设想让他极度不快,不觉眉头紧皱。

宁瑶夕恰就在这时睁开了眼,满是惊吓地猛然转醒,眼中尚还存着浓郁的心悸,看到他的第一时间明显地愣了一下,动作却极迅速地抬手抓住了他。

“做噩梦了?”齐允挥去眼中的情绪,问她。

宁瑶夕眼中依然留存着深深的惊恐,手指紧紧抓着他手腕,闻言愣了愣,没说话,视线却是不自觉地游移着,最终落到被他拿着的手机上,抿了抿唇。

“睡前别看这种糟心的东西,确实容易做噩梦。”齐允把手机递还给她,平静地说,“来消息了,我还没看是谁发的,正好你醒了,记得回一下。”

啊……好。宁瑶夕稍稍回过神来,点点头,松开抓着他的手,接过手机,坐起身回消息,困倦而后怕地用力揉了揉脸,让自己清醒一点。

康明奇发来的消息,问她怎么还没发澄清回应的公告,他等了一礼拜,百无聊赖,干脆在她的口红代言微博下回了一条,催她赶紧上线回复,别弄得他像是一头热一样,友情当然得有来有回。

他在这条下面帮忙做数据的话,算是配合宣传吗?用不用联系口红商家给他点推广费什么的……宁瑶夕思考了一下,保险起见,决定征求一下专业人士的意见。她抬头朝齐允看去,结果惊讶地发现齐允竟然正在无声地看着她。

宁瑶夕愣了一下,想说什么顿时就忘了,迟疑了一下,调出前置摄像头,端详了一下自己的脸:“……我睡觉时压出红印了?”

“没有。”齐允简单地回了她一句,收回视线,顿了顿,却又问她,“梦到什么了?”

那个啊……宁瑶夕摸摸鼻尖,耸耸肩:“你不是都猜出来了嘛……睡着之前看了赵璇的报道,结果梦里就梦见了。看到她的事情我就想起来,我这些年拒绝过的酒局……其实好像也去过几个,现在还能全须全尾地坐在这儿,是不是说明我特别幸运?”

这些年在张桐手底下发展,也就是前两年和解约的最后一年被看在了眼里。刚签约时她才十五岁,赵璇的事情又没发生多久,张桐大概也有些顾及,带她去的酒局还算规矩。

毕竟当时她都还没成年,又比赵璇有名姓得多,真要出了问题,肯定比赵璇麻烦太多,没法轻易压下来,当时的华盛也和明乾没法比,他能调动的兜底资源有限,人也克制一些。

现在想来,今年张桐频繁想把她往酒局带,明知道她酒量极差,还总是让她过去,就肯定就有这方面的意思了。幸亏年初她自己面进了一个简陋剧组当女四,剧组穷得摄影棚都租不起,跑到偏远小镇去实景拍摄,张桐完全抓不到她。

而最凶险的一次就是之前她感冒那回,她用一场高烧躲过,也彻底断绝了张桐对她的想法,恼怒之下决定放弃她,这才有了她之后的柳暗花明,人生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绝处逢生,大起大落,总是相伴相成。

宁瑶夕顿了一会儿,轻轻笑着感叹:“现在想起来真是有点后怕,三个月之前我的处境,比当年的赵璇还不如。要是我出了什么意外,也不知道要过去多久才有人会想起我,可能是房东吧,半年后发现我没续交房租,又联系不上,于是把我的东西都扔出去,够好心的话可能报个警,这样我的失踪才会被人注意到……”

但是光注意到好像也没什么用,一个和其他人没有联系的人的消失,就像一滴水蒸发在空气中,悄无声息,一点水花都不会溅起。齐允说赵璇背后有一个一直记着她的人,而她担心自己甚至没有这样的人。

“……你说你之前几年也有稍微关注一下我。”宁瑶夕突然问他,带着点不敢奢求的期待,却又忍不住紧紧地注视着他,“那如果我突然间失踪的话,你会注意到我吗?”

齐允对上她明亮的视线,短暂的沉默后,说:“应该不会。”

宁瑶夕愣了愣,随即笑了起来,不好意思地说:“也对,仔细想想,我这几年几乎就已经是半失踪状态了,你想关注也关注不到,我这问的什么蠢问题……”

“在签你之前,我已经挺久没听过你的消息了。没戏没资源的演员,又不打卡上班,说没消息就一点动静都没有,数年之前的简单交集,成为不了我去为你刨根问底的原因。”齐允条理清楚地说,宁瑶夕边听边点头,认为他说得非常对,自己也觉得自己刚才问得实在太过异想天开。

她很不好意思地挠挠脸:“对的,我明白,仔细想想我的问题实在是……”

“当时不行。”齐允看着她,忽而重重地吐出口气,用力呼吸了一下,说,“现在不一样了。”

宁瑶夕怔了怔,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地看他。看着齐允拿过她的手机,在通讯录中调出他的号码,设置成紧急联系人,把手机还给她时拿过她的手,带着她在调出的数字键盘上长按。

几秒钟后,他的手机屏幕无声地亮起来电通知。齐允放开她的手,说:“长按1打给我,我接通后你不用操作,直接说话,有什么突发状况尽管联系我。以后就算各自有工作没在一个地方,不用你失踪,当晚联系不到你我都一定刨根问底,二十四小时内没有你的消息我都马上杀过来调查,我这种就带一个艺人的经纪人,和张桐不一样,对艺人就是要精准掌控动向。”

宁瑶夕愣了一会儿,呆呆地看着他,些微出神,忽而小声问:“……那以后你要是不带我了呢?我怎么办?”

“想得倒挺远。”齐允皱眉看她一眼,宁瑶夕期待地看着她,他顿了顿,妥协地说,“那我一定确认你下一个经纪人靠谱再放你走?如果你愿意的话。”

“我愿意。”宁瑶夕毫不犹豫地立刻接话,意识到自己答得太过随便,定了定神,顿了顿后又认真地说了一遍。

“我愿意的。”她说,快速眨着眼睛,有点狼狈地稍稍撇开头,掩饰性地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齐纪,能不能以后一直是你带我,咱们签个一辈子不毁约谁违反谁是小狗之类的合同……”

“没有这种合同。”齐允毫不客气地否决,皱着眉道,“有空还是补习一下法律知识,劳动合同里这种终身制的合约不可能出现在……”

“那就不签劳动合同嘛!”宁瑶夕缩缩脖子,委屈地说,“白纸黑字的合同没法界定人和人的关系,但只要两个人都心里认可的话,这种关系也可以成立的。比如做一辈子的好朋友,一辈子的爱人,一辈子的家人……我和你就做一辈子的经纪人和艺人,我觉得可以。”

齐允无声地顿了顿,神色突然淡了下来。

“这么说的人通常都没能实现承诺。”他淡漠地说,“人想要言而有信,首先就不要做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对约束不了自己的人是句空话,对约束得了自己的人是道枷锁。”

宁瑶夕怔了怔,盯着他看了两秒,突然说:“对不起,我不是故意……我不知道……我,那个……你……”

齐允摇摇头,没解释什么,平静地说:“我会忠实履行自己职责范围内的一切,在合同范围内的时间你都可以放心。你不会一直是没人在意的人,从现在开始你有了自己的第一批死忠粉,以后喜欢你的人会越来越多,你的一举一动都被很多人放在心上,绝不可能再出现你之前的那种情况,这你尽可以放心。”

他顿了顿,抬起手放在她的发顶,动作很轻,安抚地揉了揉。

他说:“有惊无险,必有后福。”

那个被很多人喜欢的未来,曾经是她最遥不可及的梦,但在他的口中却有莫名的说服力,让人忍不住去相信的确不难实现。宁瑶夕张了张嘴,又有点不知道自己其实想说什么,微微低下头,视线落在他衣服的下摆上。

上面还有她惊醒时抓上去的痕迹,宁瑶夕盯着看了一会儿,心里突然莫名地觉得,那么多人的喜欢重要,但被他放在心上,对她来说,好像同样是件很重要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