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紧张。”宁瑶夕点点头,实话实说,深深地呼出口气,而后又慢慢地、悠长地吐出来。

“……总要面对的。”她喃喃地说,再一次敲响了门。

这次门内响起的声音比刚才更暴躁了些,显然比刚才心情更糟。

“谁?!说话!”

“我。”宁瑶夕说,这一刻,声音出奇地平静,“宁瑶夕。”

里面暴躁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

过了两分钟,拖鞋拖沓在地面上的声音响了起来,由远及近。门被从里面打开,时隔多年,宁俊才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

宁瑶夕看着他。

作为一个本质上游手好闲,不学无术的烂人,宁俊才之所以能早早娶到老婆,生下孩子,最重要的原因就是他人如其名,确实长得很俊。宁瑶夕五官和他有六分像,剩下的四分挑着母亲的优点长,受尽上天眷顾,

她十七岁的时候,父女两个站在一块,看着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可能也正因为如此,她的断绝关系决定被一边倒地反对,大家无外乎都觉得他们长得这么像,是血浓于水的鲜明体现,闹得难看对谁都不好。

而现在,并不算久的时间过去,他看起来却已经完全大变样了。眼眸青黑,目光无神,脸颊凹陷,胡子缠乱,生生将原来的好相貌折腾得消失殆尽,整个人已经完全找不出原来的模样。

饶是宁瑶夕对他的近况有一定的心理准备,也还是被他吓了一跳,差点没惊恐得直接扣退。她努力定了定神,才朝着门口怪物一样、枯草般的男人牵了牵唇角,平静地说:“好久不见了,宁先生。”

宁俊才的视线落到她身上。

在他的这一眼中,宁瑶夕突然无理由地汗毛直竖,敏锐的本能让她感到一阵心悸与慌乱,心重重地跳了两下。

在她旁边旁边,齐允的眉头一直紧皱着,他从开门后目光就落到了宁俊才脸上,对着他过分消瘦的脸,神色严峻。

“好几年过去,你倒是混得越来越好了,真没想到。”

在宁瑶夕的高度紧张中,宁俊才朝她笑露出一口黄牙:“没了我这个拖累,没有心里负担,是不是做什么事情都顺利了?恭喜。”

宁瑶夕注视着自己生理上的父亲,深深呼吸,神色间飞掠过如烟种种,最后定格在一个淡漠的眼神上。

“不用谢我,我没这个本事。”她平静而客气地说,“你自找的。”

宁俊才没说话,只这么盯着她看。

“我也没什么都顺利,这些年,我一直挣扎在你的债务垒成的大山里,深渊中苦苦挣扎,被压得喘不过气。”她轻声说,同样定定地注视着自己的父亲,声音依然平稳,眸光却越来越锐利。

“你把一切都丢给我的时候,我甚至还没成年,十七岁,接受你留下的八位数的债务。你根本没考虑过我能不能还上,一股脑地把所有该你自己承受的负担都丢给我。断绝关系后恼羞成怒,头也不回地一走了之,又是一个清清白白身无负债的好人,留我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帮你背负所有。”

她的目光定定地落在宁俊才脸上,将他仔仔细细地上下打量几眼,唇角轻轻牵起,淡淡地笑了笑。

“你拿我抵债,又向命运偷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她轻声说,“你好像过得还是很不好啊,爸爸。你从什么时候被张桐找到的?你接受他的安排,又是想针对我做什么?我应邀来了,开始吧,让我看看,这次你又打算做什么,想用什么样的方式,再一次毁了我。”

不可能是她们刚分开时,张桐就找上了宁俊才。那时的自己在张桐眼里就是个没有未来的弃子,不值得他投入任何资源当保险。而现在的情况则又不一样,她已经重新有了被张桐提防的价值,这个人手段阴暗,一向如此。

宁俊才眸光深深,痛楚被隐藏在愤怒与冷静下面,静静地注视着他。

他摇了摇头,依然笑着,看着自己的女儿,语气中满是赞赏。

“我宁俊才一辈子没什么本事,女儿倒是生得很好。”他悠悠地说,“很优秀,但是太不懂事了你觉得我变成现在这样谁造成的?是你啊,当年也是你心狠,约束着我不让我打牌。我才三十多岁,你就要和我断绝父女关系?我的这点小花销对你这种大明星来说也能算钱?心狠手黑,冷漠无情,我早就看透你了,有出息倒真有,可惜人比别人更不是个东西。”

在宁瑶夕骤然剧烈起伏的呼吸中,宁俊才大笑起来,眼珠慢慢发红充血。

齐允忽地面色陡变,顾不上说什么,一把拉住宁瑶夕,将她向自己身后扯。与此同时,宁俊才猖狂地大笑着,面目狰狞地朝宁瑶夕的方向用力倒去。

“我没救了,你也别想好。瑶夕,咱们两个毕竟血浓于水,还是和爸爸一起下地狱吧!”

第115章

青江市人民医院。

单人病房的窗帘严实地拉着, 病房里没人说话,死寂般的安静沉默萦绕在每个人周围, 气氛压抑, 令人呼吸困难。

房门被从外打开,保镖先一步进来,快步走到齐允身边, 低声汇报:“齐总,记者和狗仔已经赶到医院外面了, 现在闹着要采访。”

“先别理,晾一阵。”齐允言简意赅地说。保镖点点头,安静地退到病床一侧,站在一个随时能照应到宁瑶夕的距离上,进行日常安保工作。

他走进房间里, 在他身后过来的医生也显现出来。齐允看向医生,但还没来得及说话, 公司那边的电话就在此刻打了进来。

公关部主管高远。齐允看了眼来电显示, 朝医生做了个抱歉的表情, 先接起了电话。高远在公司向他汇报:“老大, 网上确实已经有爆料贴了, 同步发布的营销号不少,肯定是早有预谋。好在事情本身实在是有点离谱,目前还没有发酵出什么强烈的声势, 这件事的影响还远远不到峰值, 得等你们那边的结果,”

“先把两套方案都准备出来。”齐允说, 顿了顿, 声音微沉。

“……把人死了作为重点去准备。”他说, “这次就算用不上,大概率以后也跑不了。”

知道了。高远肃然应下,齐允的脸上的表情也极其凝重。他挂断电话,顿了几秒,才低下头,摸了摸靠在自己怀里,无声闭着眼睛的宁瑶夕。

从被送进医院开始,她就始终是这样,不言不语,不哭不笑。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时刻,似乎并没有给她带来情绪上的激烈起伏,她显得有些不合常理的麻木,缺少平日里那点鲜活的灵气,看起来像一尊美丽的雕像。

现在被他这么触碰,她也没有什么明显的反应,只睫毛轻轻动了动,显示她并没有真的睡过去,也不是完全没有反应,只是不想说话。

齐允没有勉强她,保持着身体不动的姿势,转头去看医生,客气地问:“情况怎么样?”

“危机时刻的现场做法很及时,报警也很迅速,情况和局面都在第一时间得到了控制,做得很好。”医生朝他稍稍颔首,尽职尽责的介绍,“宁女士没有受到物理伤害,只是精神上受到了惊吓。但宁先生的情况的确很糟,根据化验结果显示,他的肝癌已经到了末期,癌细胞扩散,生命也就剩下最后一点时间。”

这个结果在他的预计猜测之内,齐允点点头,应了一声。

“今天早些时候我问他楼下的房东,房东说他晚上会经常性地喊疼,折腾出一些动静,那个时候就感觉他应该是身体上有点问题。”他说,眉头依然紧皱着,没有松开。

“房东还说这种动静不会持续太久。”齐允说,看向医生,“肝癌末期的疼没法自行控制吧。他是用了什么方法止痛?”

问到点子上了。医生顿了顿,摇了摇头。

“大剂量的吗啡和□□。”他说,“根据检查结果显示,病人的吸毒史至少已经有一两年,从过年附近开始,服用剂量突然大幅度加剧,推测吸毒史可能与癌症确诊史是同步的。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加大剂量,或许是想要镇痛,不过这一点还需要更具体的问诊,他目前还没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