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想要的当然都不是这种浮于表面的结果,斩草如果不能除根,只会留下无穷的后患。接下来的这一个月,舆论初步尘埃落定之后,另一些更深层的对峙博弈真正浮现出来,涉及到一些更深层的领域,早已超出他游刃有余的范围。

“有些事情越去做,越觉得时间紧迫。”齐允低声说,抱紧怀里的人,在她的后背上轻轻摩挲,“理想化的生活谁都想过,实际上每天碰见的永远都是一地鸡毛的现实,什么都和理论上的应该如此完全不一样,烦透了。”

谁都不是呢。宁瑶夕应了一声,轻轻地笑着叹了口气:“要是人生始终都能遵照本心发展,完全不被影响就好了。我其实只是想拍好自己的戏,有更多的人喜欢我,你其实只是想带出一个绝世巨星,体现自己的能力,多简单明了的愿望,怎么实际上就这么难做呢。”

“你不用管这些。”齐允说,“好好拍你的戏,其他的交给我就行。”

宁瑶夕无声地摇摇头,笑了起来。

“不是那么回事。”她说,“那只是我曾经的追求。”

齐允微怔,意外地拍拍她的发顶:“什么时候变了?”

“和你在一起之后呀。”宁瑶夕笑着说,“之前只是想着,能努力地展现自己,被人喜欢就好了。但是现在变贪心了,想要被人喜欢,也想要和你一直互相喜欢。”

所以对于你才会有各种各样的奢求,希望你在路途上始终初心不变,希望你始终有熟悉的样子,希望我们的关系始终一如从前,希望能留住此刻相爱的感觉,一直持续下去。

她的未尽之音,齐允显然听懂了。他没有立刻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开口,语气平和稳定,显然是深思熟虑的结果。

“瑶夕。”他叫了声她的名字,说,“今明两年你如果营业频繁一些,我在合理范围内多给你接一些商务资源代言,差不多到明年年底的时候,你的债务就能彻底还清了。”

宁瑶夕愣了一下,从他怀里抬起头,目光惊愕。

“这么快?”她问,惊喜交加之下,一时有些不太敢相信的茫然。

“咖位上去了,赚钱从来不是大问题。”齐允简单地说,语气肯定,“如果你今年上的《燕歌行》热度能超过预期,这部电影也能在奖项上有收益,这个时间说不定甚至能提到今年。”

宁瑶夕怔怔地看着他:“……啊……”

曾经压在她身上,让她深深佝偻着背,每一次呼吸都仿佛闻得到血腥气的重担,终于已经可以望见彻底移开的一天。宁瑶夕一时百感交集,脑中掠过纷乱铱誮复杂的许多想法,乱糟糟地挤在一起,一时间不知该说些什么。

好像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她的心情。宁瑶夕看着齐允,在震荡的情绪中过了一会儿,忽然从他的视线中看出来,他似乎还有话没有讲完。

宁瑶夕的情绪定了定,疑惑地看着他,目露询问。

“稍微提醒你一下。”齐允说,“瑶夕,还完这笔钱,你就自由了。”

自由?宁瑶夕怔了怔,茫然地看着他,没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你当年和华盛签了八年合约,卖给华盛的八年已经过去。现在你是燃星的合伙人,我们的合作合同没有写具体的签约年限。”

齐允说:“我的意思是,如果你想,其实还完钱后就完全自由了,可以不用继续向现在这样为了挣钱高强度工作,频繁营业,你有一次重新选择的机会。继续当明星,或是改去做其他工作,都可以。也可以继续留在圈里,但不是非要继续向上,在这个阶段多停一段时间,接自己喜欢的角色,做自己想做的事,工作之余还能兼顾自己的生活,不用像现在这样拼死拼活。”

宁瑶夕看着他,眸光专注。齐允稍稍垂眸,清了清嗓子。

“你现在的人气已经到一线了,角色和奖项上还差一些,不过顺利的话,今年就能追上。”他说,“绝大多数演员,明星,艺人,都有一个明显的事业上升期,到了一定的高度之后就会稳定下来,不会继续向上,以后的工作就是将衰退期尽量拖缓,大爆难糊,对你来说并不难。”

每年有一部戏稳定产出,其余的时间可以上上综艺,站站舞台,当当评委。宁瑶夕发第一张专辑的成绩相当不错,在演员当中是数一数二的成绩,她天生的好嗓子,舞台大家也一直很买账。

“不用继续再向上走,停在这里也已经是很好的成绩。”齐允说,“你可以挑自己喜欢的剧本,钻研自己想演的风格,放缓工作节奏,保持现状不会花费太多力气,对你对我都是这样。”

他描述的场景实在是太舒缓安适,太有吸引力。如果她能满足于现在的成绩,决定停在这里,不继续去拼奖拼角色,拼演技拼作品,她一定是会轻松太多,现在掌握的戏路和表演已经足够让她在电视剧圈游刃有余。

她再也不用像现在这样,鲜血淋漓地去触摸与角色的边界,挣扎在入戏太深的悬崖边,在岌岌可危的个人状态上走钢丝,只为体会最纯粹表演的微弱脉搏。

宁瑶夕很难控制自己不去顺着他的话心动,这其实也和她想被人喜欢的想法不违背。她眨了眨眼,还记得齐允的志向,问他:“不是想带出一个绝世巨星吗?我停在这里的话,你怎么办?”

“那是我之前那个时期的梦想。”齐允说,迎上她询问的目光,突如其来地顿了顿。

“现在的我觉得,能让你一直开心才是最重要的。”他说,“而且,如果你没有意见的话,我们甚至可以……很快结婚,如果放下更大的野心,婚恋情况对事业的影响可以不考虑。”

但如果还有更进一步的打算,结婚对戏路的限制就有些过大。别人加诸在身上的标签是客观存在的,嘴硬地否认没有意义。

“……我不是在催婚,也不是在求婚,真到那一天不可能这么不正式。”齐允语速很快地说,难得显出几分不自在,“只是提出一种可能,如果我们真的停在这里,不用继续向上拼的话,余地就多了很多。”

他顿了顿,向她保证:“守成比开荒容易太多,结果也不需要那么在意,我们可以做一个温吞但稳定运营的公司,我不用再签新的艺人,继续始终做你的专职经纪人,一直是你熟悉样子,不会变。”

宁瑶夕看着他,目光专注,眸子在这个瞬间,无法否认地被点亮了一瞬。

这样有什么不好的吗?她在心里问自己。

这条路越往上走,越是一条布满荆棘的坎坷曲径。之前并不是没人想走,只是的确越向前走越是艰难跋涉,形单影只地向前闯,要付出的东西太多,要走出自己的舒适区,放下自己原本的某些坚持,用一种不那么体面的姿态行进。就像她和齐允,开局拥有的东西不多,所以越向前走,越要付出更多艰辛。

他也可以不用这么累的。

宁瑶夕深深地吸了口气,又慢慢地呼出来。

“这么说好像不够直观。”她说,专注地看着齐允,说,“现在这样和光同尘,让步原则的生活,你会觉得难受吗?”

齐允短暂地沉默了一下。

“知道做得不对,但做时不会犹豫。”他说,“我的道德感没有那么高,比如会所里的那晚,如果给我一个当场给李浩然有仇报仇的机会,我肯定不会一直留他到接受法律制裁。其他事情也是,我知道自己有时候行事太过,如果有朝一日风水轮流转,换成我被其他人这样踩在脚下,我会平静接受,没有怨言。”

人在做事时总要考虑后果,他并不是一时情绪上头的冲动,也没有形势所迫的无奈,只不过是深思熟虑后依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他就是这样的人。

“郭炎这样的人我看不上,但不妨碍我和他合作,我知道云芷在这件事情上无辜,但她本人也不是什么人品上佳的好人,和郭炎的斗法输了而已,与虎谋皮就要有这样的觉悟,我对她没有同情。当然,我也不指望有朝一日我被人这样对待,会有人同情我,对我高抬贵手。”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宁瑶夕面前,将自己的这些想法直接地表述出来。关于这个方面,一直是他们两个有点避而不谈的部分,这是两个不同的个体之间明显的差异,再炽烈的感情也只能充作一时将就的围裹。

“你没有怨言,不指望别人同情。”宁瑶夕重复了一遍,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笑着叹了口气。

“可是对我来说,一件事情如果必须赔上你,那就完全是我亏了。”她说,“我会想,这一切真的值得吗?你既然也认为现在的有些做法不对,就不会觉得很开心吧?我一直觉得,你应该是每个决策都做得特别完美,力挽狂澜,峰回路转,时隔多久还是会被人再次津津乐道地提起,是我无所不能的齐纪。”

能够在势单力薄时就敢于直言评价张桐给她规划的路线不对,不顾旁人劝阻执意要签除了演技一无所有的她,奔波千里为她争取一个试镜机会,比赛中暗地交锋不为锁定一个结果,只为给她争取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相信她一定可以。

他本质上明明也是个恨坦荡的人。

从昔日的筹谋规划只为公平竞争,到现在的多方博弈弄出一个双人颁奖的结果,宁瑶夕没法评价天真或是成熟的想法哪个更对,对于这种客观存在的变化,她能确定的只有一点,那就是齐允始终都是为了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