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用这么麻烦……宁瑶夕迟疑了一下,想说其实吃剧组提供的盒饭就行,这种兴师动众她好像已经有点不太习惯。
但她的话还没说出口,正在洗手池边清洗时蔬的齐允突然抬起头来,微微皱眉看她,目光探究。
“你刚才说,你戏里的角色不会做饭。”他重复了一下,而后转动视线,打量着这个狭窄陈旧的房间,“那她平时吃什么维持生命体征,外卖?”
宁瑶夕一愣,顺着他的话想了想,觉得突兀得浑身难受:“……不是。”
“在家附近的小餐馆吃饭?”齐允问,“卫生吗,住在这样的地方,周围吃饭的选择也不会太多。她常年在外面吃饭的话,是跟哪家的饭店老板特别熟,总是去,又或者是个西图澜娅餐厅美食家,以品尝各个西图澜娅餐厅的代表菜为乐?”
“这个更不可能。”宁瑶夕条件反射地说,毫不犹豫地予以否认。
“我猜也是。”齐允点点头,轻描淡写地说,“按你的理解,这个角色并不热爱生活,所以对探究美食这种积极生活的事情应该毫无兴趣。不过看你的反应,剧本里是不是完全没涉及到这些?我是指她的细枝末节的平凡生活。”
“也有提到一些。”宁瑶夕说,“她的家是拍摄的高频地点,她会在午后的阳光中将目标的照片铺一桌子,看一些冷门的书,在阳光里闭着眼睛浅眠,她很喜欢晒太阳。”
“不是这种细枝末节。”齐允说,“你说的那些叫日常,我指的是生活。”
有什么具体区别吗?宁瑶夕一时间没明白他的意思,齐允停下手里的动作,指了指脚边的垃圾桶。
“下楼去倒生活产生的垃圾,清洗床单被罩和衣服,去超市买生活必备用品,保持房间不乱的除灰扫尘。”他说,“这些都是属于角色的一部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这种细枝末节的生活才占大头。平平无奇重复的每一天都必不可少,不会作为剧本刻画的重点,但这些肯定也是郑凡的一部分。”
这些生活化的镜头,在剧本中倒也并不是完全没有,不过每个也都只会出现在那么惊鸿一瞥的几个镜头里。事讲述人性的挣扎,展现的重点当然不在于平凡乏味的具体生活。
“剧本我也看过,我知道你在演什么。”齐允轻描淡写地说,“演戏这方面,我是外行,但作为一个有鉴赏能力的读者或观众,能理解你做为正常人,要去展现一个精神有问题的杀手的艰难。那些光暗的挣扎与吊诡的想法没法言传,只能意会,要让别人感受到那种有病的状态,自己多少也得稍微带点。”
……话糙理不糙吧。宁瑶夕点点头,算是认可他的想法。齐允面上闪现出一丝明显的不快,再开口就是直白的正面抨击。
“这种有病的剧本,我也不是第一次接触,但这个是我看过的最有病的,感觉是余晖本人的病情自白书。”他毫不留情地说,露出明显的嫌弃神情。
“他是不是那种很悬浮的,只跟你讨论精神意识层面的导演?”齐允问她,在得到她肯定的点头后,再次抨击,“看着就那幅德行,把电影当病毒载体,一副打算把所有看的人都感染上的鬼样。”
宁瑶夕:“……”
自从齐允和她谈恋爱之后,整个人是柔和了很多的,宁瑶夕也有段时间没见到他这么犀利锋锐的一面了,一时间也有些惊奇,这种惊奇与郑凡无关,完全来自于她本人。
“这种对灵魂和人性的探讨很高级。”宁瑶夕惊奇了一会儿,终于回过神来,客观地评价了一句,“最容易得奖的题材,他阐述得也很震撼人心,的确是个足够有水平的导演,能演这部电影是我的荣幸。”
“我没说作品本身不好,真那么不好,我也不会同意让你来演。”齐允看了她一眼,说,“我只是觉得,这个角色被创造出来,就承担着展示精神世界的使命,而不是柴米油盐的日常生活。受篇幅限制,在生活这方面,角色实际上是很缺失的。你入戏我能理解,但在生活上她都没有这方面,你上哪儿去了?”
……这个问题该怎么回答。宁瑶夕被他问得一愣,一时自己也不确定自己其实在哪儿,于是迟疑地茫然问:“……你觉得我应该在哪儿?”
“不管你之前在哪儿,现在赶紧过来打个下手,把那边的菜洗了。”齐允说,“你再磨蹭一会儿,年夜饭就赶不上零点之前吃了。”
啊……哦。宁瑶夕被催着上前,下意识一步迈进厨房,在齐允的指挥下洗了手,来不及反应就拿起了洗手池里的菜,手下自行动了起来,接着他的进度开始继续清洗。
她之前自己生活时是做惯了饭的,洗个菜自然不在话下,人还在走神,手底下的动作已经在麻利地继续,齐允去到另一边,开始忙碌自己另外的工程。
“瑶夕。”他说,“馄饨吃玉米鲜肉、香菇鲜肉还是虾仁鲜肉?”
还没等宁瑶夕思考出结果,他就已经做出了决定:“一共也就这几样食材,我都放进去算了。”
宁瑶夕:“……”
“能好吃吗?”宁瑶夕忍不住发出疑问。
“给明年留点进步空间。”齐允说,“明年,后年,今后的所有时间,我们来日方长。戏里你有各种各样的人生经历,但戏外每时每刻,你所有的生活,别人无权染指,都属于我。”
第108章
人的情感酝酿得最极致的时候, 就是身处在一个信息茧房中。
四面八方接触到的都是同样的消息,密不透风的围裹, 层层交叠出一个狭窄的空间, 人的心神在里面横冲直撞,总也撞不出这一方闭塞的天地。
对尽快进入角色入戏来说,当然是件好事, 不过对于将人从戏中摘除出来,起到的就完全是反效果。
这个时候齐允的出现, 就像是在这个密不透风的小世界中,突然破窗而入,带来一些冬夜里凛冽的新鲜空气。人在一个逼仄的空间中待久了,会一边下意识抗拒排斥这种突兀的凉气,一边又难以抗拒地大口呼吸。
一种介于难受和从难受中解放出来的奇妙感觉。宁瑶夕一整晚都在努力适应, 最后在吃到第一口齐允亲手做的馄饨时,震荡摇摆的心似乎终于安定了下来, 在桌面上蒸腾的热气中向回退了一步, 从云端重新踩向地面。
郑凡并不会觉得一碗普通的馄饨有什么了不起, 但她不一样, 她是宁瑶夕, 这是她在过往的二十几年人生中寻觅许久的温暖,得到了怎么能不去珍惜。
她的眼睫眨动着,侧过脸, 朝一旁的齐允看去。
说是年夜饭, 不过比起去年来简陋太多。桌上勉勉强强凑了四道菜,但这个房子里甚至都没有四个盘子, 形状大小各异的碗盆都被临时征用过来, 水壶里煮的馄饨干脆没换容器, 杂七杂八地汇聚一堂,将不大的桌子挤得满满当当。
除夕夜傍晚的小城市根本买不到新鲜的活鱼,用炸好的小黄鱼对付了一下。齐允现去朝剧组其他工作人员借了锅和调料,这才算把排骨和两道素菜做了出来。听着简陋,但在这个更加简陋的房间里,也已经是种格格不入的丰盛。
齐允的勺子里舀着半只馄饨,盯着里面的馅料:“玉米虾仁鲜肉放在一起没什么问题,加上香菇,味道太复合,有点怪。”
想想也正常,馄饨店里不卖这种馅肯定是有原因的,市场的选择。
“很好吃。”宁瑶夕对他说,“我很喜欢。”
齐允转过头来看她。
“喜欢馄饨?还是喜欢我?”他问。
“喜欢和喜欢的人一起吃喜欢的食物。”宁瑶夕说,“去年的这一天我就在想,要是能一直这样就好了,不用谈恋爱,不用有更进一步的发展,只要能像这样,两个都没有家的人能一起过年,付出什么代价我都愿意。”
齐允疑惑地微微皱眉,回忆了一下。
“我当时已经答应你了吧。”他说,“怎么心里的想法还这么谨慎。”
宁瑶夕弯起唇角。
“虽然你当时答应了我,不过我没有觉得很安定,这种如果不出意外的承诺,出意外的概率好像太高了。”她说,“所以还是会在心里偷偷许愿,想要让时间停在那一天。年年岁岁有今天太奢侈了,有点不敢许这种愿。”
她的语气渐渐自然多了,不再像是和一个许久不见的前男友尴尬地寒暄,进入了熟人之间的友好交流的部分。入戏毕竟不是失忆,没有将过往的经历完全抹消,属于宁瑶夕的感知渐渐重新回到她的身体里,让她在两个人共同度过的又一个新年中感到温馨而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