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诚向来是她的一大优点,有什么说什么,从来不用人绞尽脑汁揣摩深意。齐允简单地颔首,表示理解她的说法,吴月在前座听得莞尔,转过头来宽慰她。

“胡老师不是说你身体素质很好,打戏拍出来利落漂亮吗?没问题的瑶夕,肯定能面上。”

“他说真的吗,我不信。”宁瑶夕目露担忧,凝重地道,“拿人手短,吃人嘴软的道理我还是懂的。我们花钱雇胡老师来,他肯定是要说点好话的。就像我们被齐允管着,也只敢背后吐槽他,这不是一个道理吗?”

正待开口的齐允:“……”

你这哪是只敢背后吐槽的样子啊?!其他三个人都惊愕而敬畏地盯着她,大受震撼,肃然起敬。

齐允的目光落在宁瑶夕脸上。她也正看着他,被他瞪了一眼后佯装无辜地眨了眨眼,眼睛弯弯地笑起来,带着点轻快的狡黠,生动得无与伦比。

这人笃定了他不会拿她怎么样,每次板起脸都是雷声大雨点小,渐渐的越来越不怕他,总是在蠢蠢欲动地挑战他忍耐的底线。像只顽皮的小动物,跃跃欲试地在他冷淡的边界线上踩来踩去,胆大包天地观察着他的反应。

没反应就多踩两脚,获得一些胡作非为的快乐;有反应就抱头趴下,佯装可怜地摆出副随意处置的知错模样,实际上知道自己也不会真的被怎么样,讨巧卖乖下全是有恃无恐的洋洋得意。

是不是和她有点太熟了,自立门户的事也不该那么早告诉她,让她早早有了关系不会恶化的笃定,于是就越来越肆无忌惮。齐允若有所悟,最近这几个月总觉得有种被看穿了的不爽,但偏偏他好像也没有什么太明确的反驳之处,于是只能强行结束这个话题,用正事转移对方和其他所有人的注意力。

“不用担心公司拖后腿。”他说,“这部剧是康制片投拍,资源又是通过他儿子经纪人的手递过来,于公于私他都会卖一个面子,不会让大家都难堪。公司能得到你的试镜消息,对于具体人选应该没有活动的余地,放心演。”

起码这件事上暂时不用,需要担心的是合同到期之后的工作。这句话齐允没说出口,这种层面上的纠纷属于他的工作范围,宁瑶夕没必要知道得太早,徒增压力,留给他自行解决就是。

那就好。宁瑶夕顿时放松地呼出口气,拿出从张文斌导演那里得来的人物小传,再次阅读起来。

和陶永章导演的神秘高冷风格不同,张文斌导演的态度可谓体贴亲切。宁瑶夕在《赤色年代》签合同后才拿到的人物小传,在张导这里报名试镜就拿到了手,揣摩人物的难度大大降低。

不过有得必有失,有利就有弊。人物小传她能拿到,其他试镜的演员自然也能,更何况这是部有原著的改编电视剧,本来在人物理解上大家就拉不开差距,竞争注定更加激烈。

这也是宁瑶夕决定学几个月拳脚功夫再来试镜的原因,在这之前她没联系过剧组的任何人,齐允也没给过公开答复。这个决定其实有点冒险,离他们知道消息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将近半年,一旦中间有人面试成功,她这一番努力就会完全付诸东流,目前国内武侠剧式微,谁知道下次用上这项技能会是什么时候。

好在命运到底还是一如既往地没有太苛待她,截止到今天她去试镜,女主角谢听音的人选依然没有尘埃落定。

项目搁置半年没开工,除了原作者担任的编剧,和原作者指定的导演,什么都要决定好人选现组,自然找不到现成的剧组面试。她今天要去拜访的是武侠小说《燕歌行》的作者楚天和,国内武侠小说的宗师级人物,小说与改编的成绩都是具有统治力的辉煌,话语权极重。

只要他能点头,角色就能定下来。宁瑶夕又将人物小传通读一遍,在车停在楚天和家门前时深吸口气,抬手将自己的马尾扎紧些许。

“加油。”吴月给她做了个打气的动作,鼓励地拍拍她的胳膊,面露遗憾,“真想和你一起进去,但前呼后拥的又确实排场太大……加油啊瑶夕,我们在车里等你和允哥的好消息。”

尽量尽量。宁瑶夕回她个严阵以待的表情,和齐允下了车,两人站在楚天和家的大门口,敲响了古朴大门上的门环。

门在他们面前被人徐徐打开,齐允和来开门的人打了声招呼,带着宁瑶夕迈步进去,走入又一段未知的考验。

来给他们开门的是楚天和的小孙女,今年刚十一岁,脸庞透着天真与稚嫩。她开完门后蹦蹦跳跳地去找自己的父母,朝他们挥挥手。

“这位哥哥你跟我来,姐姐,爷爷在屋里等你。”她声音清脆地说,“你不会怪我的,对吗姐姐?你这样的大人物,肯定不会和我这样孤苦伶仃、弱不禁风的小女子计较吧?”

这话说得有点奇怪,齐允额外看了她一眼,宁瑶夕在短暂的一愣后,却是摇了摇头,唇角弯了起来。

“女儿身又如何?便是你碌碌一生,只在这金州城里做些小偷小摸,小邪小恶的借口么?我见你身上也有些功夫,年纪又如此轻,这人生短短数十载,天南地北,山高水阔,一剑惊鸿,纵马高歌。江南儿女快意恩仇,浩荡天下任尔遨游,小小一个金州城,就让你满足了么?”

这番话说出口,听着的几人都愣了一下。小姑娘眼睛一亮,朝她露出个甜甜的笑容。宁瑶夕回以她大大的笑脸。

两人正笑眯眯对视,不远处一道声音突然响起。

“你是《燕歌行》的粉丝?”那个声音问,“来我这儿试镜的演员我见了很多,像你这样能把书里的话一句不差地复述出来的,倒是不太常见。这段也不是什么男女主角的经典画面,是一段谢听音自己赶路时发生的事,这个小姑娘在这本书里也没什么戏份,要到下一本《碧月诀》才出场。看得出来,你一定是我的忠实粉丝,才能对原著里的情节这么如数家珍。说吧,是我多少年的粉丝?看你这熟练的台词,少说也得有十年吧?”

宁瑶夕循声望去,待客室的门被打开,楚天和坐在里面,穿着宽大的袍服,端着一杯香茗,面前摆着盘未下完的棋,正以一个悠然品茗的姿势,越过回廊,朝她看来。

这是个精神矍铄的老人,发丝呈现岁月赋予的驳杂灰色,脸上皱纹很多,但并不显得十分苍老,眼中蕴藏着精光,坐姿挺拔。他面前摆放着古朴的深红方桌,与门扉回廊形成深深浅浅的古色,一路蔓延开来。

这座占地面积颇宽的别墅完全采用了古风设计,从纸窗木屋到亭台轩榭,院内三步一景,活水潺潺流淌,像是小说里的古色古香照进了现实,让人只是行走其中,就有一种仿佛穿越了千年时光的奇妙感觉,着实是一次特别的体验。

楚天和穿着汉服坐在其中,一丝违和感都没有,完全与这个家的风格融为一体,不愧是能写出那么多传世经典的武侠宗师。这样的人,心中一定有着光风霁月的宽广世界,让人肃然起敬,不敢打扰他此刻圆融的心境。

只是他此刻是主动问出来的问题,而她的答案,很可能就会将这种意境打破了……宁瑶夕被他问得一怔,而后脸上浮现出明显的尴尬。

“我……”她挣扎了一下,还是实话实说,老老实实地道,“不好意思楚老先生,我是个武侠小说入门级新手。您的《燕歌行》是我看的第一本小说,时间是,呃,四个月前。”

楚天和:“……”

楚天和震惊地看着她,眼中带着明晃晃的谴责,看得宁瑶夕都忍不住反思自己,刚才是不是说了什么大逆不道的话,惹得楚大宗师出奇震怒。

“你这小丫头会不会聊天?”楚天和难以置信地说,“我夸你的话热乎着刚说出口,还没凉透呢!你就回我这种煞风景的大实话?你不会编个好听点的说法啊?四个月改成四年不会吗?”

事先也没想到您这么大一位宗师还这么虚荣啊!不是你忠实读者都不配面试的吗?宁瑶夕欲哭无泪,在楚天和谴责的目光中只能硬着头皮解释:“骗人不好吧……而且我也是觉得,喜不喜欢,看没看过,聊两句您心里肯定有有数了,其实也骗不过去吧……这个系列有十部小说,我看了相邻的前后两部,剩下的暂时还没时间去仔细研读,就了解了个梗概……”

“你这样也想演我的戏?”楚天和没好气地说,“连原文都没读完就想做阅读理解啊?怎么可能演好!”

我不是没看这道理解题的阅读内容啊!宁瑶夕一咬牙,不知道从哪里来的莫名其妙的直觉,硬着头皮站在原地没动。

“你还不走?”楚天和狐疑地问,“还留在这儿干嘛,等我请你吃午饭?”

“谢听音要是遇到这样不由分说被赶出去的事,肯定也不会随便走人,会留下来理清楚事情的。”宁瑶夕小声嘀咕,“她是这样的人,我今天走进这里,就已经成为了她,我不会走的,不查明白事情,我就不是谢听音了,我古道热肠,见义勇为,是江湖十大侠客之一呢。”

楚天和挑起眉毛,却又额外瞪了她一眼:“在我这个作者面前入戏?经过我允许了吗?”

宁瑶夕刚凭借本能回了两句话,现在被楚天和一凶,又稍微有点怂了。但话说到这里,已是骑虎难下,硬着头皮,佯装理直气壮地回了一句:“我谢听音做事,还需要什么无关人士的许可?”

楚天和猛地一拍桌子,把不远处看着的几个人都惊了一下。宁瑶夕本来也抖了抖,但看到楚天和在拍桌子时把自己的茶拍洒一片,顿时抽了抽嘴角,在要笑不笑之间苦苦挣扎,表情微妙。

“好大的胆子!”楚天和喝到,“在我面前还从来没人敢这么说话!来人!把她给我拿下!”

……啊?啊?!宁瑶夕懵逼地看着突然出现的七八个黑衣蒙面人,在楚天和的一声令下中,全都朝她扑了过来。

这就已经开始演了吗?!什么时候开始演的啊?!宁瑶夕难以置信地瞪着这群要把她拿下的人,来不及多想,被迫加入战局,和人打成一团。

稍远一些的另一道回廊上,扎着双马尾的楚家小姑娘正津津有味地看着面前的场面,她的妈妈过来将她往后扯扯,示意她站远一点。一个和楚天和长相有五六分相似的中年男人来到齐允身边,朝他抱歉地笑笑。

“不好意思,吓到你们了吧齐纪。”他饱含歉意地说,“我们家老爷子人老心不老,就喜欢折腾一些不拘一格的花样。这次试镜也是,从一开始板板正正地带人看表演,不能完整说台词的全都淘汰,到后来和演员聊原著,聊角色,理解和他不一样的也全都不要。到现在干脆弄了个实景试镜,你们要是再不过来,我都不知道他以后还能弄出什么来,真怕他哪天干脆自己穿上戏服,扮成喽啰,和其他雇的群演一起杀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