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妙瑜抿嘴在心里冷冷笑了笑,指甲隔着被褥扎到手?心里。

一句话的事情?

同样是他的孩子, 怎么冯敬文说?的话就是话了, 她早上还没?睡醒就被叫去?劈头盖脸一通责骂,大臣们的奏折砸在脚边, 她解释千百句,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原来还抵不?得人家一句话管用。真?好笑。

她是笑她自己?。

做的再?多,做的再?好又怎样?在帝王眼中?还是比不?上冯敬文的。

冯敬文还在喋喋不?休的说?个不?停。

“我说?你是不?是读书把脑子读傻了,这种事情你和父皇说?一声解释清楚不?就好了, 你没?有长嘴么, 自己?苦哈哈跪在外面, 还晕过去?了。你说?你这样作给谁看呢……”

冯妙瑜突然掀开被子摇晃着站起来,膝盖一抽一抽的疼,膝盖以下更?是麻木木的什么都感觉不?到。阿玉忙上前扶着她。

冯敬文愣了一下, “你怎么起来了?你不?舒服起来做什么?”

“回家。”冯妙瑜冷冷说?,“既然不?用跪着了,父皇该没?说?不?许我出宫回家吧?”

“没?。可你不?能走……”

冯敬文本来想说?太医已经在来的路上,等太医瞧过再?走也不?迟,但被冯妙瑜打断了。

她满脑子都是失去?意识前冯敬文笑嘻嘻调侃她的模样,这个人什么都不?明白?!戳人伤口看别人疼的死去?活来很好玩吗?

“我没?死掉,你很失望吗?”

她还是没?忍住抽了下鼻子,虽然是弟弟,可他站着时已经比她高出半个头,她看他时得仰着头才行了。

“这些年?你不?喜欢我,我做什么在你眼里都是错的。其实有句话我早就想说?了”

“我也讨厌你。”

“从我们第一次见面开始。你也许都记不?清楚了吧?”

其实一开始知道自己?还有一个弟弟的时候,她是发?自内心的高兴,有了一个新?的玩伴,她想过他会是什么样的人,喜欢玩什么吃什么……直到他们第一次见面。他把一条手?指长的毛虫扔进她衣裳里,她吓得尖叫,他却在一旁捂着肚子哈哈大笑。

“我,我那时只是想吓唬你玩一下而已。”冯敬文回过神来轻轻说?,但冯妙瑜已经蹒跚着走出去?了。

从皇城回崇仁坊最近是从延禧门出宫。软轿最多只到延禧门处,接下来就该换马车了。

阿玉扶着冯妙瑜从软轿里出来,这时一辆马车停在延禧门门口。车帘掀开,有个人从车上下来,长相憨厚,皂靴上绣着龙纹,步子虚浮着,像是才从宿醉中?醒来。

献王冯重晟微微眯起眼睛,见是冯妙瑜,他咧嘴笑了笑。

“这不?是我的好侄女么?怎么,你对我上次送去?的东西?不?满?”

浓烈的熏香味里带着一丝丝酒气,冯重晟估计是才得知了消息,匆忙入宫觐见的。至于觐见是为了什么,来伸冤也好,求情也罢。冯妙瑜不?想管,便没?有说?话。

走过她身边时,冯重晟压着声音威胁道:“我之前一直觉得你是个聪明人的,都是一家人,你为何要这样做?看在叔侄一场的份上,我不?得不?多说?一句。私下编排他人不?是,到处树敌,这样的人历来没?几?个好下场……”

说?罢,他歪头翻眼睛,做了个被吊起来的手?势。。

“多谢皇叔提点。”冯妙瑜平静道。她这些年?来苦心经营也不?是白?干的,一两句话而已,吓唬谁呢?她又不?是三五岁的小孩子。

“皇叔既然这么说?了,那我也有句话送给皇叔。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有些事皇叔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那腌臜事情是您自个做的,如今被抖出来,您怪别人做什么?”

“日子还长着呢,”冯重晟轻蔑地扫过冯妙瑜,以他的地位,几?个小官员的弹劾,又没?有实据,他还没?放在眼里,“我们走着瞧。”

*

谢随下值回府已是酉正,落日熔金,他披着漫天碎金走入院门,就见屋门紧闭,阿玉和翠珠两人正一脸焦急的在屋外徘徊。

见是谢随进来,翠珠就像看到了救命稻草眼前一亮,她有些犹豫,最后还是上前道:“姑爷可算回来了。”

“这是怎么了?”院子里的气氛实在是反常,谢随挑眉疑惑道。

翠珠看了眼阿玉,这次冯妙瑜入宫并没?有带着她,她简单把从阿玉那里听来的事情复述了一遍。

“公主从宫里回来后就一直一个人呆在屋里头,也不?让人进去?,奴婢们担心公主的身子,还请您进去看一看要不?要紧,”翠珠说?着,从上到下撇他一眼,语气带着不?甘,“这时候能进去?的也只有您了……奴婢们就在外面守着,有什么事情您喊一声就是。”

谢随把手搭在门上,门没?有上锁,只是虚掩着,轻轻一推就开了。

屋内没?有点灯,昏沉沉的,残阳余晖从窗格空隙间涌进屋里,冯妙瑜就缩在窗边的圈椅里,怀里抱着毛茸茸的雪团,猫儿雪白?的毛发?被夕阳染成金红,她目不?转睛地望着窗外,眼睛里浮动着瑰丽的夕光。

“我说?了想一个人呆一会,出去?。”冯妙瑜听到推门声,头也不?回地说?。

“是我。”谢随在门边站了一会才慢慢说?。

冯妙瑜愣了一下,发?呆的时候时间过得总是格外快。她感觉自己?只是刚刚回府坐了一会,这怎么谢随都下值回来了。她张了张嘴,本来想笑笑说?句你回来了,却实在没?有这份心情,就只轻轻点了点头。

“喝点水?”谢随听她声音嘶哑,倒了杯水轻轻放在她手?边。

她依旧穿着昨晚那件衣裳,朱柿色泥金的襦裙,榴红的披帛在晚霞下更?显绚丽,这样浓稠的颜色是最衬她的,她就该是华丽的明艳的,荆钗布衣不?适合她。她仰头看他,苍白?的脸,神情平静又悲伤,可以说?是温柔的,在暗黄的光下甚至是有几?分苍凉冰冷的,有如玉石般。

谢随呼吸一滞,心脏突然猛烈的跳动起来,每跳动一下都伴随着丝丝缕缕的抽痛感。

他清楚自己?这时候应该做什么,他应该说?点什么哄一哄她,让她打消心里可能的疑虑,心甘情愿的继续做他手?中?锋刃,为了大人的大业,把盛京的水再?搅浑些……

至少今天,让这些都见鬼去?吧。

他轻轻坐在冯妙瑜的身边,然后伸手?慢慢地搂住了她。他的衣衫上还带着屋外的寒意,暖意从冯妙瑜身上一点点渡到他身上,他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冯妙瑜的头发?,贴着她耳边问:“疼不?疼?”

太阳沉入了远方的山影之后,于是冯妙瑜眼底最后一丝光亮也没?了。

一见钟情么?冯妙瑜在心里淡淡地想,一个下午的时间足够想很多事情了。情之一字上,血脉相连的家人尚且如此?,又何况一对陌生的男女。

他对她,有几?分是真?心,又有几?分利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