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话,还是等你真坐上了那个位子再来和我说吧。”
“宠着我?脏活累活,烂摊子全是我的,你把这个叫做宠爱?这些年,没有我在前面给你挡着后面帮衬着,你自己办成了几件事情?你可知道宫里宫外有多少人多少眼睛在盯着那个位子,盯着你?光是殴打使臣这一件事就能叫你粉身碎骨了!你什么都不明白!” 冯妙瑜颤抖着说。
过去她总觉得人心都是肉长的,将心比心,付出了总有一天能得到回应。冯敬文只是年纪小顽皮,等过几年他懂事了就会好了……她这样骗自己,年复一年,被仔细庇护在羽翼之下的人总是有恃无恐,甚至是理所当然的。所以她就该被人这样欺辱轻看了么。
冯敬文忽然有些烦躁。
心里好像有一个声音在隐隐劝他说开弓没有回头箭,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那话说出来就真的要失去了。
他抿了下嘴唇,心底里那点自尊心却站了上风,他于是抬脚踢翻了一旁的衣架,嚷嚷道:“你吓唬谁呢?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你就等着吧,少了你在一旁碍手碍脚,本宫自己做得更好!像你这样的人没了更好,早点去死吧!”
这话实在伤人。
冯妙瑜的眼角隐隐泛了水光,她没说话,只抬眼盯着上面缠着红绸的梁柱。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还能和过去彻彻底底做一个了断,哭什么啊,有什么好哭,她该笑才是。
“太子殿下。”
翠珠狞着脸,一脸不情愿被几个老嬷嬷推进了屋里。两尊大神在里面斗法,谁想头一个进来当出头鸟,但她身后立着三个膀大腰圆的嬷嬷,来都来了,翠珠只好顶着冯敬文的眼刀子往上,硬着头皮道:“吉时就要到了,公主还有要收拾准备的,这会您在里面实在是不大方便……”
“少管闲事,做好女子的本分,绣绣花得了。”冯敬文冷哼一声,转身离开。
见太子离开,方才匆匆跑出去“避难”的嬷嬷和妇人们又一窝蜂涌进来,谁也不提之前的事,见冯妙瑜眼角的妆有些花了,几个嬷嬷赶紧拿了珠粉和胭脂过来补上,又往她手里塞了把纨扇。
接下来要去辞别父皇母后,引礼女官已经在外面等着了。
大殿上设两座,冯重明着常服坐于东侧,西侧只是个空座位。
张氏是真的没有来。
要说心里没有失望那肯定是骗人的。
冯妙瑜垂着眼睛按照女官的引导向冯重明行了大礼,又向那个空座位行了礼,礼毕,冯重明看着女官扶她起身,竟一时语塞。
“往后他若是待你不好,只管来和朕说。”
冯重明本来是想拍拍她的手背,才伸手却被冯妙瑜一个闪身躲开了。冯重明的手就停在了半空中,有些尴尬。
“谢父皇。”冯妙瑜行了个礼。
她是不会跟他说的。
这个时候谢随已在宫门处等候了。冯妙瑜在一众命妇的簇拥下上了轿,轿帘是喜庆的正红色,她捏着扇柄,有些恍惚和忐忑。
“公主,扇子,扇子啊。”
直到降了轿,嬷嬷在她耳边出言提醒,冯妙瑜才回过神来。
她忙抬起纨扇挡住脸,想了想,又趁着嬷嬷不注意偷偷把扇子往左移了一点。
她瞥见一只白皙的手掀起了车帘。
浅青色官袍,腰环鍮石之带,谢随今日穿着一身九品文官官袍,在他身后是一片如洗碧空,毫无阴霾。正如司天台所言,六月初八是个极好的大晴天。
冯妙瑜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起身下了轿。
第21章 合卺 可要好好待人家。
夏天日头长,到了酉初天色仍不见暗。
“皇后娘娘?”
郑姑姑端了碗消暑的绿豆百合汤轻手轻脚进了凤仪宫,却见张氏正站在隔扇窗前发呆,喜庆的吹打声隔着老远飘进殿内,平日这个时候张氏多是恹恹倚在榻上的,郑姑姑不由疑惑道。
“吵死了。一大早开始就吹吹打打的,报丧呢。”张氏立马甩上了窗子。
郑姑姑是张氏还做姑娘的时候就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再没有比她更了解张氏的人了。
侍奉张氏用了凉汤,郑姑姑一面给张氏打着扇,一面说道:“这宫里许久没有这样热闹过了。奴婢又想起了娘娘您出阁的时候。那时候老夫人嘴上不说,心里却是十万分惦记着您的,一个劲的往您的嫁妆箱子里添东西,家底都快掏空了,生怕您入了王府被人家看轻了去。”
“反正都是往火坑里跳,金多银少又有什么分别?”张氏尖酸道。
郑姑姑道:“到底一辈子也就这么一回……”
她倒不是为了冯妙瑜说好话,她只是太了解张氏了。郑姑姑这些年能坐稳凤仪宫大宫女的位子,靠的不是指哪打哪,而是揣摩透了张氏的意思。
“等她日后吃了苦头就明白了,我们张家的女人都是蠢货,所以没有一个好命的,”张氏从旁取出一个木盒交给郑姑姑,那木盒瞧着有年头了,却不见一点锈迹灰尘,显然是用心保管的,“拿去吧,这会人应该还没出宫。”
郑姑姑咧嘴笑了,“奴婢待会一定睁大了眼睛仔细瞧,回来一点不漏的转告给您。”
“不过就是穿了个嫁衣,她什么模样我又不是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张氏口是心非。
接下来就要去新长公主府了。
冯妙瑜由嬷嬷搀扶着才坐进花轿,就被人叫住了。郑姑姑也顾不得礼仪周全了,拎着宫装大步上前,终于赶在起轿前将那木盒递给了冯妙瑜。
“娘娘身体抱恙,不能过来,特意嘱托奴婢将此物送给公主。”郑姑姑的声音很柔和,“恭喜公主。”
冯妙瑜眨了眨眼睛,她抓着木盒,只觉得鼻根微微发酸。
张氏到底没有忘记她。
冯妙瑜本想说点什么,只是吉时已到,再不走就要耽搁拜堂了,她只能匆匆道:“母妃还好么?”
郑姑姑笑着点点头。这个时候轿夫已抬起了花轿,鼓乐又起。从宫里到崇仁坊并不远,冯妙瑜平复了心情,伸手打开木盒。
平平无奇的木盒,金宝地妆花云锦里十分宝贝地包着一只旧素金镯子。冯妙瑜在木盒底部触到了一条凹凸不平,“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那是很多年前刻上去的字,冯妙瑜突然想起张氏的名字里就有一个蓁字。多年前祖母也是这样送她的女儿出嫁的吗?冯妙瑜将那只镯子套到了自己手腕上。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