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随手扔给谢随一只银色戒指,因岁月侵蚀暗淡发黑的戒面上环绕着细密的纹路。

“我们送你的贺礼。”万俟闻顿了顿,“看上去是不怎么样,但它是一个承诺,可比那些光有个样子的金银要贵重得多。”他又大力拍着谢随的肩膀,道:“我前些日子见到了你的准夫人,漂亮,人也挺好,恭喜了。要好好待人家,别总板着张脸。”

谢随抬头,无意识的皱眉,他道:“她找你做什么?”

难得见他表情松动,万俟闻就很新奇,左瞅瞅右瞅瞅。

“瞧你那紧张样。她不过是来打听一下王妃的情况,托我们捎封信件过去,她的皇妹前些年嫁给了我父王你的准夫人是我父王王妃的姐姐,按照你们中原人的算法,我还得叫你一声姨夫嘞。”

谢随抿着嘴。

万俟闻这厮的眼神好像不大好。他对冯妙瑜不过是利用罢了,这厮从哪里看出他紧张了,一颗棋子而已,他有什么好紧张的。

迈入凤仪宫宫门时,冯妙瑜深深地吸了口气。

那朱红色宫墙白日里瞧着是富丽堂皇,一到了夜间,火烛摇曳,冯妙瑜总觉得有股阴冷气从里面渗出来,可眼下是夏天。会有这种感觉大抵是她在这里没留下多少愉快的回忆的原因吧,冯妙瑜心里想着。

“你总算来了。我还以为你忘了来凤仪宫的路怎么走呢。”

张氏冷笑。她拿了只簪子挑灯花,侍奉在左右的宫人们潮水般悄无声息的退去,黑黢黢的影子挤成一排。

冯妙瑜抱着胳膊没说话。算是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她这次站的离张氏很远,几乎贴门边上。

“你的驸马,那个什么姓谢的野男人是怎么回事?”张氏问。

冯妙瑜心中警铃声大作。张氏有意于林修远,而她立刻找了谢随,还赶在张氏知道前通过父皇下了赐婚的旨意,虽然说木已成舟,但这是明摆着违抗张氏的意思,张氏心里肯定不痛快。她一不痛快就有人要遭殃,眼下这凤仪宫里可就她们两个人。

“谢公子眼下是秘书省九品上的校书郎,正儿八经的朝廷命官,不是什么野男人,”冯妙瑜纠正道,她略作停顿,“驸马的人选,父皇同意由我自己挑选,再说了,我和谢公子事情父皇已经同意了,还下了旨赐婚。”

她刻意强调后半句,为的就是提醒张氏这件事情已经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自作主张你懂什么,和那种来路不明的人成亲,以后日子有的你后悔的!”张氏沉默了一瞬,“我还不了你的性子。和那什么姓谢的事情,我猜是你拉着人家求来的吧?不然好端端他怎么会看上你!礼部的单子我已经收到了,但你成亲我是不会去的,转告你的好父皇,什么李贵妃、黄美人的,这种倒霉的烂事情谁爱去谁去!”

来凤仪宫的路上冯妙瑜已经预想很多遍见到张氏后的情景。她清楚张氏不会祝福她,但这话从张氏嘴里亲口说出来时,她心里却不住的难受。冯妙瑜用力地眨着眼睛,眼泪还是掉了下来,好在她站着的地方黑沉沉的,张氏应该瞧不清楚。

“我是不懂,但您就懂了?您”

冯妙瑜本想说父皇和她这么多年的貌合神离,话都到嘴边了,她又换了一种说法,“您这些年在宫里不也过得浑浑噩噩的,又如何来指点我的选择?”

张氏像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猫,她的嘴唇都在颤抖,冯妙瑜甚至能看见她眼睛里的血丝,冯妙瑜往后轻轻退了半步,生怕张氏又发疯随手抄起东西砸人。

不过这次张氏要比上次冷静得多,没砸人,她用手指着门,一字一句,“好嘛,你现在是长大了翅膀硬了是吧?给我滚出去!就当我从来就没有过你这个女儿,以后别让我看见你踏入凤仪宫半步!滚出去!”

“您说的好像我很愿意来这里似的。滚就滚,反正您满心满眼装的也不是我想来没了我也无所谓,反正您有敬文就够了不是吗。”冯妙瑜挺着下巴,不甘示弱。

“儿臣告退。”

冯妙瑜想了想,最后还是从袖子里抽出一个盒子轻轻放在了门口。那是她在来的路上买的,不是什么贵重玩意,杏花楼做的金乳酥而已。本来是拿来讨好张氏的,如今是用不着了。只是那金乳酥是按照张氏的口味做的,鼾甜,自己留着吃还是给别人都不合适。不如放在这里。是扔了、烧了还是拿去喂狗,随她便了。

冯妙瑜推开了厚重的宫门。

外面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长夜,零星灯光远远漂浮着,鬼使神差的,她又回头看了一眼。凤仪宫内,张氏整个人笼在紫青色的烟雾中,朦胧一片。

她一狠心扭头离开了。翠珠正提着一只小灯站在不远处等她出来。

第20章 成亲 这是一个女子一生最重要,最隆重……

不管发生了什么,那日子还是得往后过下去的。

天气一点点热起来,冯妙瑜的婚期也一天一天地逼近了。按老祖宗传下来的规矩,直到婚礼那日冯妙瑜都不能见谢随,也不能打听他的消息,她不知道谢随这些日子都在做什么,就忍不住的胡思乱想。他是不是只是一时冲动,他会不会后悔了?加之琐事缠身,冯妙瑜一连好几日没睡好,整个人愈发烦躁起来。

这一早翠珠给她梳头,冯妙瑜望着外头阴沉沉的天,手指在妆台边上哒哒哒敲了好一阵子,她道:“一会你去司天台帮我问问初八的天气,要是下起雨来可就糟了。”

翠珠回道:“公主,您忘了?昨天,前天,还有大前天您不是都叫人去司天台问过了,他们保证了,说初八那日肯定不会有雨的。”

冯妙瑜闻言蓦地一怔,她倒真忘记了这回事。

“但也说不准。夏天天气多变,你还是叫人再跑去问一趟,”冯妙瑜就说,说话的空当,她又瞄见了一边还空着的酸枝木的衣架子,不由皱眉,急道:“明天就要用的吉服和花钗怎么还没有送过来?”

“最迟今晚前肯定能送来了。公主您且宽宽心,这些事情都由宫里的老嬷嬷安顿好了,就是天塌下来了,也断不会出岔子的。”翠珠笑道。

用过早膳后果然下起雨来。

桌上点了灯,烛火燃烧使得屋里更闷热了。冯妙瑜在心里顺了遍明日的流程后,捏着手屋里来来回回地走动,太难熬了,她还半真半假的和翠珠抱怨说“真是麻烦,干脆私奔算了!”翠珠笑着回她,“连这种话都能说出口,公主真是急疯了。”不过这种话她也只敢和翠珠说了。换了阿玉,指不定第二天早上推开门就能看见谢随被五花大绑着架在公主府门口,车马行囊,万事俱备。

想来也会是桩奇事。

这时候,有侍女进来传话说林家的公子过来拜访。

林修远来做什么?冯妙瑜一面暗自疑惑,一面又觉如释重负。灰蒙蒙的天,蒸笼般的闷热,屋里贴着大红色喜字,她心底却隐隐约约的不安。一切都很顺利,没有任何原因,但她心里就是闷闷的难受。

这种时候有个人能聊聊再好不过了。别说是林修远,这时候就是苍宴路过,她都得叫翠珠拿一碟瓜子拉着他聊上一会。

林修远在正厅里等她,天水碧紫花短袄,底下一条茶褐袴褶,饶是早有心里准备,冯妙瑜还是眼前一黑,不由伸手在门边扶了一下。

这个人到底哪来这么多丑衣裳啊。

冯妙瑜吩咐人上了茶,这些日子公主府上下忙碌,一面顾着婚事,一面顾着搬家的事情,两头忙活,难免有不周到之处。林修远别扭地鼓囊了句“好茶”。他今日是来送贺礼的,一尊羊脂白玉和碧玉的玉百合盆栽,雕功细腻,价值不菲。只是就同辈来说,这份贺礼似乎有点太贵重了。

冯妙瑜迟疑了一下,还是道了谢,叫人收下去登记了入库。

林修远低着头又喝了口茶,他一向大大咧咧惯了,眼下自己也摸不准自己的心思。

他只是听家中长辈无意提起长公主有意择他为驸马。婚姻之事,合二姓之好,轮不到他做主,一开始他是有点不乐意的,后来嘛,反正他也不讨厌冯妙瑜。再然后,就莫名其妙的跳出来一个叫谢随的人成了她的驸马。倒不是喜欢或者不喜欢,只是心里空空的……是那种本该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跑到了别人手里的感觉,有点不甘心罢了。

“贺礼既然送到了,那我也该走了。你的喜酒我是没机会去喝了。”林修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