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好人就是这个样子的,那做个好人也不错。
“你是好人吗?”她问。
“非要说的话,大概算是吧?多数时候还不错,但有偶尔也会?做点坏事”他耸耸肩笑道?,又变戏法似的从袖中取出一块杏花样子的点心,分出大半给她,“这个很好吃的。宴上一人只有一碟,这是我?从祖父那里偷偷拿的。算是封口费,你吃了,可就别?告诉其他人。”
“半块点心就想收买我?吗?”她接过来狼吞虎咽地吞下去,甜丝丝的,果然很好吃。
“不好骗啊……那你说要怎样才能收买你?”
“我?想想。”她挠着?头思?索了很久,“我?听人家说你很会?写诗,你写一首给我?。如果你骗了我?……你要敢骗我?,到时候我?就拿这个找你麻烦。”她学着?那几个孩子的模样挥舞了两下拳头。
雪白的纸,黑色的字。
虽然看不懂上面写的字是什么意思?,但那又有什么要紧的呢。这是他写给她的东西。这样就很好。
她乐呵呵揣着?那张纸回?去了,嬷嬷见她满身?是泥责一个劲儿责备也变得无关紧要了。薄薄的一张纸,攥在手里怕揉皱了,抱着?又怕掉了找不到了,小?心翼翼地抚了又抚,宝贝似的压在枕头边上,要看着?才能放心睡下。
左右那段时日年轻的新?科状元是宫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想打听有关他的事情并不困难。
谢随,谢安之。
听说他学问很好,书法也很好……身?言书判,状元就是相貌学问书法文章律法样样都非常非常厉害的人才能做的。
他是好人。
好人是状元郎。
而她想做个像他一样的好人。
于?是开始咬牙发了狠地念书。
有人嘲笑,有人看热闹……但没关系。她知道?世上有一个人没什么理由却愿意相信她一定会?做个好人,那她也相信自己一回?好了。
左不过她只是启蒙晚了些,又不是脑袋不好,要追赶上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个月,两个月……三个月过去。
夏末小?考,她果然拿了唯一一个甲上。
一向?严厉惯了的夫子都难得笑了,散课后还偷偷往她手里塞了盒芝麻糖以示鼓励。
得意洋洋地晃着?那大红的甲上往回?走。临出门?前嬷嬷还说她不可能拿甲上,冯妙瑜开始想象一会?她把甲上两个大字拍在嬷嬷眼皮子底下的情景,嬷嬷张大嘴巴一脸吃惊,当然,还有谢随他会?冲她挤挤眼睛,说:“你看,我?说了没有骗你吧?”
他是不会?骗她的。这世上所有人都会?说谎骗她欺负她,只有他不会?。哪怕说了谎,也是善意的谎言。
嬷嬷却在忙慌慌蹲在后院烧东西。
“这些东西都留不得!谢相糊涂,竟然敢上书给安王求情,听说他们一家子都已经下狱了!皇上正在气头上,要是让皇上发现您这里有谢家小?子的诗文,我?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火舌蹿起,纸页和无数的字在火焰中扭曲挣扎。
这些烧掉也不打紧,都是她自己托人搜集来他的诗作自己抄录下来的,内容她大体记得,左右嬷嬷不识字,她日后再偷偷默出来一份就是。唯一要紧的只有那一张
“这张不是!这张是,是夫子给我?临摹用的字帖!”
……
冯妙瑜低头笑笑,茶水水面上就映出一个年轻女子的笑脸来。
“放下了,也放不下。”
怎么好放得下。像影子一样追随效仿倾慕了将近十年的人。岂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
她顿了顿,淡淡地说:“也许我?并没有那么爱他。”
世上有两轮月。一轮是可望而不可即的天?上月,一轮是近在眼前手边的水中月影。
这么多年,想来她爱的从始至终,一直是那个陪伴在她身?边,鼓励着?她,只存在于?她想象中的谢随的影子。
温柔的,虚幻的影子。
风从河面吹来,谢随揉了揉眉心。
这些天?来朝中,宫中,城郊三处来回?奔波劳碌,夙兴夜寐,饶是他年轻底子好,也有些力不从心。
他皱眉盯着?手里的那张旧纸。
他有种预感,这首诗就是线索,他和冯妙瑜到底是什么时候产生?了交集呢……琼林宴!他猛地翻身?坐起来。想来那天?他确实随手拉了一个孩子一把,举手之劳而已,他都不太记得了。但那个孩子,难道?就是冯妙瑜?
原来,从来就没有什么一见钟情。
三年前那个雨天?,他以为的萍水相逢,其实是久别?重逢。
夏宵跌跌撞撞跑进来,看他表情,已能猜到三分。
“人找到了!脸泡肿泡烂了分辨不出来,但看衣饰应该就是公主和那个侍女不错……”夏宵说,“是个姓赵的小?侍卫最?先发现的,要我?把人叫过来你问问吗?”
“安之?”
谢随捂着?脑袋茫然地起身?,环视一圈。底下的人尽管都板着?一张脸,但不难看出他们松了口气。这人既然找到了。死了。那这无聊闹剧般的寻人工程也该告一段落了罢?
盛夏的风声从来没有这样空洞过,他心里忽然恐惧起来。害怕到手脚发冷发颤。死亡是最?漫长的离别?,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没有她的日子,要他如何继续下去?
“不必了。”谢随狼狈道?。
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只要不亲眼看见她的尸身?,他就能继续骗自己下去。骗自己她还活着?,骗自己她其实一个人过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