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1章(1 / 1)

“太迟了。”

张蓁叹息着起身,她下了决心,转身去内室取了一只木箱,走到宫门外面似乎和?人匆匆说了几句话,却是又空手折返了回来。

“可是忘记了什么东西?”冯重明问她。

张蓁酸涩地笑笑,摇了摇头。

“我?不走了我?也走不了了。”

如果再年轻十岁……不,哪怕再年轻五岁,她只怕欣喜若狂,此时?已经夺门而出奔向渴望已久的?自由。可惜,她不再年轻了。她是这座宫殿的?主人,却也日日夜夜被这座宫殿蚕食着,新生的?血肉连着金子打的?樊笼栏杆黏合长?在一起,就好像那终年累月锁在笼里羽翼萎缩甚至忘记如何飞翔的?鸟雀一般,一个人的?老去哪里是上了年纪,是失去了斩断过去重新开始的?勇气罢。

“我?让郑姑姑去找妙瑜了。”

“去找狸娘?我?听说狸娘不是”

“陛下是无心之人。就算是亲生的?一双儿女,到底也不是您十月怀胎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张蓁一面倒酒,一面忍不住嘲讽道:“敬文也好,妙瑜也罢,您是一点儿也不曾上心过的?。好像那孩子就像块石头,扔在那里风吹日晒,自己个儿就长?大?了的?。”

“去年妙瑜小产,我?安排了两个老嬷嬷去照顾她的起居。若她真是染病走了,按规矩,那两个嬷嬷是要回宫向我复命的如今却毫无动静,怕是被什么绊住了脚。”

琥珀色酒液,冯重明架着胳膊端了好久,张蓁才勉为?其难地拎着自己的?金酒杯和?他小小碰了一下。

“不得不和我在一起捆了这么些年,死还?在一处,不会后悔吗?”

“现在问这个怕是晚了吧?”

长?袖拖沓间钩得?烛台翻倒,这个时候也没有人想着去扶了,火舌蹿起,张蓁突然又叹了一口气,想来冯重明不是个好听众,可有些话不说出口就再没有机会说了,她喃喃道:“郎情妾意?,其实我?们当年也远没有看起来的那般顺遂”

当年太后有意?撮合爱子和?她的?亲侄女儿,又怎么可能看得?上小门小户出生的?她。当着儿子的?面时?太后自然不会说什么,但背后……父亲不过是个六品的?小官家?里人根本靠不上,她只得?使?尽浑身解数讨好奉承太后和?太后身边的?人,才能少吃上两记白眼。

“以皇兄的?那个性子,恐怕根本不会注意?到这些的?。”

“是啊。他什么都?不知道……喜欢他,可喜欢他真?的?是件很累的?事情。”

“我?知道。”冯重明说。

“你知道个什么呀。”张蓁醉了似的?眯着眼咯咯笑道。

“我?就是知道。”冯重明又重复了一遍。

他还?记得?多年前那个四月,云塘渡口,天气好极了。码头边上送别亲人的?人群熙熙攘攘,他在等几个狐朋狗友一同去吃茶听曲,却一眼就瞥见了那个穿水红衣裳的?姑娘。那姑娘当真?有趣极了。她前一刻分?明还?笑吟吟地冲着船上的?情郎挥手告别,船一开走,那姑娘便皱眉立刻换上了副严肃的?面孔,抱着一大?筐现采的?槐花花骨朵儿头也不抬的?往外猛冲。横冲直撞,直直就撞到了他怀里。芳香扑鼻,槐花兜了他一头,那姑娘慌慌张张有些脸红地摆着手冲他道歉,拍打着他头上身上的?花苞当然还?有那个分?明一点也不生气却要硬板着脸装作恼火,想多和?她说上两句话的?的?自己……春和?景明。似乎是一个美好的?开端,可美好的?开端不总意?味着结局同样美好。

高腾的?火苗烧焦了记忆里那个带着槐花香气的?午后。也许从一开始,从那一眼就是错的?。

他怎么偏偏就和?自己的?兄长?爱上了同一个女子。

冬日里天侯格外干燥,火势一起就难以阻挡,凤仪宫的?大?火直到翌日一早才勉强算是扑灭了。

昔日那边辉煌的?殿宇,如今也不过是两捧黑灰。碎瓦断梁,满目疮痍。

谢随脸色难看极了。

昨晚他花了不少功夫才堪堪安抚好冯妙瑜让她睡下了,接着马不停蹄过来帮着灭火,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等回府了,他要如何向冯妙瑜交代?

马车缓缓停在长?公主府门口,谢随本就心烦,又听见门口有人在高声争执个不停……真?烦。就没有一件顺心事。

他扯开车帘下了车,“大?白天的?吵什么,我?不过出去一趟,你们就连府里的?规矩都?忘了?”

门房见是谢随过来,立马收了声,委屈道:“不是小的?们不讲规矩,实在是这老妇人不依不饶,她非要进去见公主小的?跟她说了公主已经薨了,可她还?是坚持要闯进去,我?们这才吵起来的?。”

谢随顺着门房所指方向望过去,一位布衣老妇人正抱着个木箱子站在不远处。

那妇人冲谢随屈膝行了个礼。

“想必您就是谢大?人了吧。”郑姑姑说道,不由分?说地把那只木箱子塞到谢随手中。

“这是皇后娘娘吩咐奴婢务必要交给公主之物,既然不让奴婢进去,那还?请谢大?人代为?转交。”郑姑姑又悲戚戚地望着谢随的?眼睛,说:“子女对父母,父母对子女,皇后娘娘已经没了,她就留了这么点念想给公主,想来您一定会代奴婢将此物转交到公主手里的?吧?”

谢随被她看的?心里发虚,但面上还?是不动声色的?。

“原来是皇后娘娘身边的?姑姑。姑姑难道不知道公主已经薨了?皇后娘娘一片爱子之心,只是这人已经故去……我?怕是没有办法转交了。”

“反正奴婢是把此物托付给谢大?人了,公主若活着自不必说,公主若真?薨了,那便由大?人烧给公主就是,怎么会没有办法转交呢。”郑姑姑笑道。

谢随左右推脱不得?,便只好收下。箱子没有锁着,他打开扫了眼,见里面不过是几件旧物,便转手交给冯妙瑜了。人已经没了,能有点能做念想的?东西也是好的?。

冯妙瑜接过木箱时?没说什么,她只是摸了摸那木箱表面粗糙的?纹路,而后郑重其事地把它?摆在了床头,就像一个小女孩把自己心爱的?布玩具摆在床头那样。

叛军破城在惊蛰过后,二月十七。外面的?乱象哪怕冯妙瑜在深宅之中都?能听得?一清二楚。火光四起,喊打抢烧,空气里弥漫着浓浓的?焦糊味。外边街巷中会是何等惨烈的?光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①

“夫人,您在这站了一早上了,进屋歇会吧。”有人在冯妙瑜身后轻轻说。

“好。”冯妙瑜点点头,转身进了屋。

这几日谢随要在城中维持治安分?不开身陪她,这府里的?侍卫增加了一倍不说,谢随还?派了几个女暗卫十二时?辰轮班跟在冯妙瑜左右,美其名曰保护。只是这既是保护,也是监视。

一关上门,榴红便拉着冯妙瑜的?衣袖急道:“公主,这可怎么办?外面那两个暗卫”

“不必担心。那处密道在书房里面,到时?只说去书房看书,等她们发现时?我?们早就出去了。”冯妙瑜拍了拍榴红的?手,“你的?行囊可收拾好了?我?们这几日随时?可能要走。”

“反正也没什么能拿的?。”榴红嘴里嘟囔着,还?是回去偷偷打点行囊了。

冯妙瑜一个人在屋里转了一圈。

妆台上簪钗辉煌。金的?,玉的?,嵌着指甲盖大?小宝石的?,有她自己的?,也有这些日子谢随送的?。这些天来他总是变着法子的?送她礼,只是眼下能拿走的?东西实在不多。这样的?乱世里,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带着太多财物,怀揣其璧,难免会招来祸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