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刻,江馆长终于认清了扎根在心底的恐惧,那是对于未知事物、神秘非人存在的恐惧。

恍惚之间,江馆长甚至觉得自己回到了童年:年幼的他被人抱到一间昏暗阴潮的房间里,无措地目睹原本年轻力壮的父亲在一夜之间,变得垂垂老矣就是在那时,他第一次接触到了那非人的,恐怖而深邃的力量。

遥远的记忆中,父亲的眼睛像是濒死的鱼眼一般惨白、凸出,不甘地紧盯着房间天花板,逐渐冰冷的手死死握住江馆长的手腕,尖利的指甲深深嵌入孩童柔嫩的肌肤。

父亲沧桑的声音如同风穿过腐朽的枯木洞,带来死亡临近的气息

“逃不掉的,儿子,我们逃不掉的……”

直到彻底闭上眼前,父亲仍然不断地呢喃着这句话。

这也是江馆长此生最大的梦魇。

这些人力无法抗衡、甚至无法理解的神秘存在,根本无需剥开他暴躁愤怒的表皮,就能催生他心底恐惧的种子生根发芽,令他的软弱藏无可藏。

“江先生?……发生什么事了,您还好吗?”

就在这时,一阵匆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是正在楼下做饭的住家保姆听到了动静,慌张赶来。

江馆长微微回神,才发觉身上的衬衫居然已经被冷汗浸透,黏腻腻地紧紧贴着脊背,让他有种被束缚的窒息感。

保姆阿姨似乎无法看到那些异常的现象,她有条不紊地把江馆长搀扶到沙发上,然后打扫起满地的手机碎片。……结束了吗?

虚脱般地瘫倒在沙发上,江馆长眼中掠过一丝希望的光芒,侥幸心理让他下意识退却起来,极度不情愿接听那个打探水族馆的号码。

然而,在保姆经过一片玻璃窗时,她的倒影身体继续向前走动,头部却以一种不正常的角度,缓缓地转向江馆长,嘴角上扬着做出口型:【记得接电话。】

刹那间寒毛直立,江馆长连滚带爬地找出备用机,换上常用的电话卡,连连带着哭腔承诺:“我会的、我会按照您的吩咐做的……”

[17]鲸骨水族馆(10):注定以血浇灭神嗣的愤恨与悲伤。

时间回到十分钟前。

罗笙乐找理由借来了同事的手机,拇指犹豫地悬在拨号键上方,问道:“那请问,我该如何描述您呢?如果您愿意,可以将尊名告知我。”

易逢初陷入沉默。

之前他都是向不太熟悉的人传播所谓的“尊名”实际上根本就是他在中二期时胡编乱诌的产物。

如果要对着熟人说出来……

易逢初一向平淡的情绪难得泛起波澜,他细细感受着这种情感,恍然大悟这应该是“羞耻”。

于是罗笙乐静待几秒,就看见叙事者先生的回复:【用你的第一印象,来形容我。】

【一切描述、一切称呼,只要有关联,就能与我产生联系。】

“我来描述?真的可以吗?”

罗笙乐呆了呆,顿时感到如负重任:要如何尽量准确而尊敬地形容一位神祇,这历来是神明眷属、使徒甚至教宗所需要思考的,任何高位存在,从不会缺少最虔诚的信徒编写、赞颂并传唱祂们的名。

祂们的尊名与威能,往往会被最优美的文字如诗般诉说,会在教堂极尽华美的浮雕、彩绘穹顶下,经由唱诗班澄澈的声线升腾回转,乃至昼夜不歇。

可如今,形容一位神秘高位者的重任却猝不及防地落在了她的肩上……

叙事者先生说得很轻松、很随意,但她怎么可能随便形容?

描述到怎样的程度,而不会让祂感到冒犯,这也是一个问题……

易逢初只见罗笙乐面色凝重地思索许久,才下定决心似的按下通话键:“赞颂您,伟大的叙事者先生。”

嗯,这是祂自己给出的代称,必然不会有错。

根据叙事者先生所表现出的,能够通晓过去未来的权柄,罗笙乐谨慎地补充:“命运长河的主人。”还有……

话到嘴边,她脑海中又浮现出那些相互交缠的银白蛇群,以及那双璀璨的鎏金眼瞳,不自觉地说出:

“银白群蛇之王……”

话音落下,手中的电话再度被挂断。

罗笙乐面露忐忑:“叙事者先生,请问这样可以吗?”

【你做得很好。】

易逢初很满意,他终于也拥有除自己之外的人编写的尊名了,说出去不算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光杆司令,能强撑出有“楚符”之外其余信徒的模样。

而在这尊名落入另一个人耳中时,“联系”就产生了。

在手机屏幕中,出现一条散发着金色微光的细线穿透墙壁,直直牵引向某个方向,连接着一个明亮的光点,如同茫茫黑暗中亮起的灯塔一样显眼。

“走吧,”易逢初点向那一点亮光,笑道,“让我们提醒这位先生不等对方说完就随意挂断电话,是不合礼节的。”……

时间回到现在。

这次江馆长老老实实地接通了电话,哀求的语气微微颤抖:“你想知道什么?我什么都告诉你!只要你让你所信奉的那位存在放过我……”

他看上去吓得不轻,真想知道叙事者先生刚刚对他做了什么……

好奇的气泡在罗笙乐脑海中冒出头,又被她戳灭,将心思引回眼前最重要的事情上。

她严肃镇定地说:“别害怕,先生。叙事者先生是一位和善的神祇,只要你愿意配合,如实回答以下问题,祂自然不会发怒。”

“好、好的……”电话那头的声音虚弱道,“你想知道什么?”

“我想知道,鲸骨水族馆历史中的那块鲸鱼骨,后来去了哪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