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蓠拉着她径直去了药园,回了自己住的小小房间,在周围布置好隔音和隔绝神识探查的阵法,又叫来了凤梓暄,方才问道:“赵菀,你怎么来了这里?”
赵菀的眼里浮现出一缕悲恨之色来,哽咽了一声,道:“江蓠,赵家没了!爹娘拼了命把我送了出来,我连真实面目都不敢露出来,幸好进了这太玄门,能暂时苟且偷安!”
“赵家没了?”江蓠心里一沉,“难道是林修元?”
赵菀点了点头:“就是他,还有他的那个师尊素问。你和小暄离开后,我回了一趟天灵山。在天灵山见了谭子奇一面,把你要我转告的话告诉了谭子奇。
这时候,林修元听说我筑基了,又要来寻我。但我没见他,那吴家的吴蓉生怕我抢了她的心上人,在门派里到处散布流言,我实在不耐烦了,就再度回了赵家。
回了赵家之后,竟陵镇平静了四五日。而后,一天深夜,林修元和素问忽然出现在赵家,一句话都不说,直接……直接屠杀赵家的所有族人。
我爹娘见事情不妙,匆匆将我塞进了祖传一个秘密传送阵里,用那一个传送阵,直接将我送离了赵家。那传送阵中有准备好的面具,我便直接戴上了,这便出现在了太元城。
就在我晕头转向,还没弄明白自己的处境时,楚星璇真人出现了,她把我带回了太玄门中,说是瞧着我可怜,留我在她身边做个侍女。
再之后,我便遇到了你和小暄。不曾想,你们如今都是太玄门的正式弟子了。”
江蓠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可是,林修元师徒为何要对赵家下手?那林修元不是也顺利筑基了吗,不应该再因为你产生所谓的心魔啊!”
赵菀摇了摇头,眼睛里蒙上了一层血色,咬牙切齿道:“谁知道呢,也许就是瞧着我们赵家不顺眼。日后,我定然会查清楚这一切,替赵家满门上下报仇雪恨!”
凤梓暄始终都没有说话,只是眼睛里闪过一抹阴霾。这时候沉默了一会儿,问道:“林修元师徒去赵家的时候,有没有问过什么话,或者寻找过什么东西?去了就马上开始杀人吗?”
赵菀点了点头:“不错,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杀光赵家人。我没瞧见他们寻找过什么东西,或者逼问过什么口供。倒是听见他们点数死尸的数目,生怕漏掉了一个。”
凤梓暄缓缓点了点头。
赵菀又问:“江蓠,你能想到林修元师徒杀人的目的吗?”
话落,没等江蓠回答,又自低泣道:“你说,这是不是宿命,我已经付出了这许多努力,到头来,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不管我如何殚精竭虑,都不能让结局有丝毫改变。”
江蓠也觉得心里难受,低低道:“并非什么都不曾改变,至少,你还活着,还可以活着复仇。你的父母把你送了出来,不是要你痛不欲生的。”
这话并没能让赵菀心里好过一些,她如今心心念念的,只有报仇雪恨一事。也是这个信念,支撑着她勉强维持着平静的表象,步步滴血地艰难度日。
片刻后,赵菀起身请辞,临走时道:“不必担心我,我家祖上留下的这个面具,颇有些神异之处,楚星璇也没能看穿我的伪装。你们也各自保重,千万小心。”
江蓠点了点头,和凤梓暄一起,送了赵菀离开。当再度走到雪松树下时,却见夏红叶正好送楚星璇出了门。
今日的楚星璇一身浅碧色的罗裙,眉眼间仍旧带着那份仿佛与生俱来的高傲,和夏红叶道别后,目光不经意落到了江蓠这里。
江蓠下意识地挡在了凤梓暄身前,惹得楚星璇目光一凝。
楚星璇身子一动,便出现在了江蓠面前,她低头瞧着江蓠和凤梓暄,问道:“你们两个叫什么名字,在这里做什么?”
江蓠凝眸,低头道:“晚辈江蓠,那是晚辈的表弟,秦喧!”
楚星璇眼神微动:“江蓠,秦喧,你们是哪里人?”
江蓠依旧照着原来编好的说辞,一一回答。在这期间,凤梓暄一直低着头装作是一只怯懦的鹌鹑,一言不发。
楚星璇听罢,没觉得其中有什么地方有问题。但不知为何,方才瞧见这二人的时候,她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这二人仿佛是雪地里的一从玫瑰,特别地醒目,叫人根本忽视不了。
江蓠的回答没有什么破绽,楚星璇蹙了蹙眉,又问:“你们可曾去过竟陵镇?”
江蓠心里一凛,摇头,道:“不曾。”
“原来没去过啊!既然如此,那就算了,你们回去吧!”楚星璇深深看了江蓠和凤梓暄一眼,压下心里头的不安,再度和夏红叶道别,而后缓步离开。
赵菀随着她离开,瘦长的身影在风里摇晃,透着股子萧瑟味道。
第三百二十八章
赵菀离开了,但凤梓暄的脸色一直不怎么好看。寻了个机会,他对江蓠,声音低沉道:“篱姐姐,你说,赵家的族人是不是因为我而出事?”
江蓠微微一惊,问道:“何以见得?动手的人,是林修元和素问真人,按理来说,应该和你没有关系。”
凤梓暄笑了笑,但那笑容没有什么温度,瞧着倒是有种说不出口的凄怆来:“赵菀去见了谭叔叔,把我的下落告诉了他之后,赵家就出事了。谁知道素问的背后,还藏着什么人呢?”
江蓠也觉得心中沉重,摸了摸他的脑袋,低声道:“事情还未有定论,没必要往这些上面想。再说了,就算要追究,也怪不到你的身上。”
顿了顿,她又道:“是我将你带到了赵家,又让赵家把你的‘下落’透露给了谭子奇。
如果这般追根溯源的话,最好的责任,怕是要着落在我的身上。没人应该把这种事情,怪罪在一个孩子身上。这原本不该是你要承担的事情!”
凤梓暄笑意深了深,可话中透露出来的愧疚之意却更浓重了:“可是,篱姐姐这般做,也是为了我啊!若非是想躲开那个人,护我安安全全长大,你又何至于此?”
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而有所付出,本就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情了。而为了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人背负上罪孽,哪怕只是被动的,无意识的罪孽,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情。
他忍不住怀疑,当这个篱姐姐意识到,要护着自己,就得永远承担这些愧疚,这些压力,这些悲剧的时候,她还能如过去一样,一如既往地走下去吗?
他心里明白,自己从骨子里大概就不是什么真人君子,什么仁善清白的人,这样的血腥和罪恶,几乎从他出生的那一刻起,就紧紧缠上了他,从此再也不得分离。
江蓠却觉得心中一痛,低声道:“是又如何呢?这世上,哪里有永远清清白白,无辜良善的人呢?人之一生,总会有意识地,或者无意识地招惹上一些因果。这些因果,让我们愧疚,煎熬,委屈。可这就是人生,就是人世啊。世间纷纭万千,婆娑百态,没有谁能永远独善其身,置身其外。”
说到这里,又笑了笑,说道:“你这小家伙,该不会以为,我也是那种一心良善正义的修士吧?很遗憾,我过去都不是,现在不是,将来也不是。如此,你会觉得失望吗?”
小凤梓暄笑了,真心实意地笑了,说道:“当然不会。其实,我不在乎篱姐姐究竟是好还是坏,我只是想让篱姐姐永远陪着我,不管是什么样的情况下,都不要离开。”
说到这里,他停了停,动容道:“从未有人愿意一直留我在身边,我的父亲不会,母亲不愿意,而谭叔叔,则是不能如此。
如果一定要在天灵山的基业,还有我的性命之间二选一的话,我很明白,最后被选中的,肯定不是我。他终有一日要弃我而去,也许还没有发生,也许……已经发生了。”
江蓠心里一沉,隐隐听明白了他的意思:“你的意思是说,你曾经在赵家生活过,这事儿或许是从谭子奇口中传出去的?”
凤梓暄定定瞧着她的眼睛,低低道:“篱姐姐,我若是如此说,你会不会觉得心寒?谭叔叔一向对我极好,可我却是如此看轻他。”
江蓠笑笑,摇了摇头,说道:“不会。你能将事情看得如此清楚,这很好。也不必觉得愧疚,仅仅在心里存下了怀疑,并不等于恩将仇报,也不是忘恩负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