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云王没有说话,只是揽着她腰身的手,缠得越发紧了,勒得她骨头生痛。
马蹄哒哒,一声声踏过青石板铺成的路面,向着京城那头的繁华府邸而去。那画桥、那青柳、那桃花,一一远远甩在了她的身后。
她不知道马上的人要把她带到哪里去,却清楚的明白,她就要和她的恒哥哥分开了,也许这一别之后,就再也见不到。可偏偏她用尽了手段,挣扎也罢,哭闹也罢,乞求也罢,都换不回马上人的改主意。
恒哥哥一定会来救她的吧?她在慌乱无措中,却还能分心想到这些。
若是恒哥哥不会来救她了呢?这个担忧蓦然在心头泛起来,她不敢想下去,心思却不可抑制地往这上面跑。如果恒哥哥不来救她了,她该怎么办呢?
十五年来,她第一次觉得这样惶恐,这样害怕。比起劫持了她的云王,她更害怕恒哥哥真的舍了她不顾,忘了他们之间的少年情意。
这般想着,她竟然也平静了下来,止住了哭闹,甚至开始打量周围的一切。她想:我一定要把路记下来,这样的话,一旦找到了逃走的机会,我才不会走错方向。
她是寒门小户里长大的女儿家,一辈子见过的官员中,最大的就是那做县令的祖父了。她的父亲是商人,能与书香之家的林恒定下婚约,还是拖了做县令的祖父的福气。而云王,她还不清楚,这个身份究竟意味着什么,究竟能做到什么。
眼看着飞马转过长街,走上一座竹木小桥。小桥下绿水依依,水面上飘荡着泛黄的柳叶,飘荡着零落的桃花。
她终于鼓足了勇气,借着低头的机会,悄悄取出了袖子里的乌木发簪。这根木簪是她为恒哥哥买下来的礼物,本打算趁着这个见面的机会,把木簪送给恒哥哥,祝恒哥哥一举中第,从此平步青云。而现在,她在飞马走上木桥的时候,一簪子插进了这云王的手腕上,趁着云王吃痛的机会,身子向后一仰,腰肢一摆,从一侧跌下了马匹,落进了清清河水里。
“大胆!”马上的云王捂着受伤的手腕,勒紧了缰绳,停住马匹,向着河水中看去。
她落水的时候才想起来,自己根本不会水。挣扎了两下,却猛地呛了一口水,只觉得全身的血液都向着头顶上涌去,五脏六腑就像是被人捏碎了一样,闷闷生痛。
渐渐的,她的眼前开始发黑,云王那张黑沉的脸渐渐模糊。迷离之中,她听到云王愤怒地吼:“你求本王一声,本王便下水去救你!否则的话,你就等着去龙王宫里想你的情郎去吧!”
我才不要求他呢!意识昏沉之际,她却在心里这样想。恒哥哥会来救她的吧?她一定要等着他,等着他救她回家!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她却觉得每一秒都度日如年。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溺死在这河水里的时候,身子蓦然一轻,一股热流透体而入,缓缓驱散了那股难熬的隐痛。
是恒哥哥吗?他终于来救她了?
好不容易喘匀了气,她着急地睁开眼睛,却只见到了一张陌生的容颜。
这人十七八岁的模样,一袭宽大的白袍。他的模样生得极好,五官仿佛是巧匠精雕细琢出来,每一笔都酝着一种让人心动神摇的风采。特别是那一双桃花瞳,在看着她的时候,里头好似有千树万树桃花开。不知为何,她觉得这个人有点儿熟悉,却又偏偏想不出来,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
“你是谁?”她一句话问出口,才发现身下不是冰冷的湖水,而是温暖的被褥。身上的衣服也被人换过了,没有一点儿水痕。“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第三十九章 蜃楼浮梦
“我名梦南柯,见你一个小姑娘落了水,便顺手捞了上来。”白袍少年缓缓一笑,说道:“算你命大,昏迷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终究还是醒过来了!”
“是公子救了我?”她迟疑了一下,问:“当时,究竟发生了什么?”
白袍少年若有所思地瞧着她,低低问:“篱儿,你是想问云王,还是那个恒哥哥?”
“都有!”她微微叹了一口气,说道。
“当时,桥上只有云王一人,他脾气不小,武功却不行,自然拿我没辙!至于恒哥哥,却是听你在昏迷时提起的。这些日子,本公子可是根本不曾见过他!”白袍少年说。
“原来如此!多谢公子救了小女性命。”她说不上什么失望和伤心,却在忽然间发现,曾经刻骨铭心的少女情思,似乎根本没有这么重要。总有些事情,不曾发生时,你是如此的害怕,如此的畏惧,可真的面对的时候,你反而是觉得,一切不过如此,不过如此而已!
白袍男子微微点了点头,说道:“你的身体已经没有大碍了,若是想回家的话,本公子可以命人送你回去。若是不想回家的话,暂时住在这里也无妨。”话落,他走到窗下,沐着淡淡的日光,如玉的十指从古琴上拂过,留下了一串清泠泠的音韵。
她的心弦莫名一颤,定了定神,方问道:“公子,您可知道,那云王究竟是什么人?您救了小女,会不会惹上麻烦?”
“云王啊,那是当今陛下最宠爱的皇子,据说,陛下正一门心里的要废太子,立他为储君呢!”梦南柯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深沉如墨渊。倏然一笑,笑意晕开了面上的沉凝,悠悠然说道:“得罪了这样的大人物,本公子当真是有麻烦了!”
她的心没来由一紧,而后又轻轻笑了起来。“可是,公子并不怕这样的麻烦,是吗?若非如此,你才不会去救小女呢!”
梦南柯饶有兴致地看着她,问:“哦?何以见得?”
她略一沉吟,脆生生说道:“您若是对付不了的云王的话,只怕眼下,小女根本没有这样的机会,与您面对着面,心平气和的说话。”
其实,真正的原因并非是如此。她略略识得琴艺,能从方才的琴音里,听出一种笃定和从容,以及一种大局在握的自信。这样的人,怎么会把云王那样的皇家纨绔放在心上呢?
“你这话也有些意思!不过,你究竟是要回家呢,还是要留在这里与本公子作伴?”梦南柯眼里光华流转。
“还是回家吧!”她咬了咬嘴唇,说道:“小女这么久不曾回家,爹娘只怕是要担心了。”
梦南柯微微颔首,并不觉得意外:“如此也好,你且休息一会儿,等过了晌午,本公子便命人送你回去。”
“多谢公子大恩!”她看着他的背影如流云一般缓缓飘远,轻轻说。
白衣公子的步子顿了顿,又仿若无事般离开。没多会儿,一个婢女装扮的人走进门来,引着她登上了一辆青篷马车。
马车颠簸了小半个时辰,就停在了她所熟悉的街巷路口。
她走下车,却见林家伯母和林恒正从小巷的另外一头走出来。两人的脸色都有点儿苍白,特别是林恒,看上去又是羞愧,又是愤怒。
“这婚事退了也好!那江家的小娘子啊,娘亲一直觉得,她不是个安分人,就算是娶了回来,这样的祸水红颜,迟早是败家招祸的苗头!这不,眼见着就要成婚了,这小妖精却和云王爷勾搭到一块儿了。恒哥儿啊,听为娘一句话,好生读书,等这一次春闱得中了,娘亲再去为你聘书香人家的大家闺秀。”林家伯母一边走,一边如此宽慰失魂落魄的儿子。
“娘亲,您别说了,都是儿子无能!”林恒低垂着头,言语中透出几分隐恨。待抬起头时,恰见那一身红衣的姑娘走下青篷马车,淡然立在道旁,瞠目结舌道:“篱儿妹妹,你怎么回来了?我……云王又放你回来了,是不是?”
“林公子,幸会!”她缓缓笑了笑:“你和林伯母,这是来退婚来了?”
林恒慌忙摇头,林伯母却板着脸道:“不错!江姑娘这般轻灵毓秀的人物,不是我们林家小门小户配得上的。江姑娘,你既然入了王府,日后便好好侍奉王爷吧!不求你为林家招福,只要别惹祸,老身就心满意足了。”
“林公子,你也是这个意思吗?”她垂眸,又去看林恒。平静无波的目光中,清晰映出那少年郎仓惶失措的身影。那样一个懦弱的士子,那么一个为了前程,眼巴巴悔弃了婚约的人,就是她眼里深情而多才的恒哥哥吗?
纷繁往事好似一梦,缓缓从眼前流过。她不曾感觉到伤悲,却有种说不出的诡异之感。好似她并不属于这个世界,仅仅是这个世界里的一介过客。她冷冷站在云端之上,袖手旁观着旁人的离合悲欢,也旁观着故事里的自己。
“我……”林恒呆了一呆,一句话没有说完,便被林伯母一把推了个趔趄。而后,仿佛逃命一般,跌跌撞撞的离开了小巷。
她静静看着那二人走远,却也注意到,小巷门口,青篷马车还停在道旁,始终并没有离开。
“奇怪,我为何会觉得,有什么重要的东西,被我遗忘了呢?”她喃喃低语了一声,循着记忆里熟悉的家门,一步步往前走。
“篱儿,你怎么回来了?”一个中年妇人走出朱门,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道:“你不是在云王府吗?怎么一个人回来了?难道是惹了王爷生气,被赶回家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