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魏昭没哭,八岁的小男子汉才不哭。

他让服侍他的侍从煮了面,加了两个蛋,捧着面祝自己生辰快乐。和往日热闹丰富的宴会比,这场面真是寒酸得让人心酸。魏昭正不情不愿地扒拉着面条,公良至来了。

公良至是来交代师傅说的什么事,事到如今魏昭已经一点没有印象。他只记得自己抓着公良至的袖口,可怜兮兮地说自己的生辰没人理睬,抱怨自己遭了冷遇。生辰是多么重要的日子啊!每个人一生只有一个,一年只有一次,就算活上一百岁,也只能过一百次,如今他少掉了一个,这个世界真是跟他过不去……

他当然知道自己在扯淡,无非是说个口头高兴,也拉着公良至说一会儿话罢了。公良至认真地听他抱怨了一通,在他换气的时候指出:一、我辈修仙中人,寿数绝对不止百年。二、不过生辰也不会天崩地裂,我就不知道生辰。

前一条让魏昭扁起嘴,后一条则让他张大了嘴巴。

“你不知道自己的生辰?”他惊呼道。

“我是孤儿,以前的事情不太记得。”公良至说,“摸骨只能摸出大致年岁。”

“你从没过生辰过?”魏昭的声音更大了。

“没有。”公良至回答。

没人给你过生辰?魏昭想问,你爹娘呢?你祖母呢?你哥哥姐姐呢?陪你玩的侍从呢?下人呢?

――都没有,因为公良至是孤儿。

魏昭早就知道这事,但作为一个锦衣玉食长大的世家子,他对“孤儿”依然懵懵懂懂缺乏概念。此时公良至说他没有生辰,魏昭才突然明白了。

公良至不像魏昭,他没有疼爱他的祖母,没有爹娘,没有哥哥姐姐,甚至没有惦记着他的亲戚、伙伴等等等等。魏昭第一次没过好生辰就这么难受,公良至呢?他的生辰从来无人祝福,没人会为他的诞生欣喜,没人知道他什么时候出生,甚至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八岁的魏昭哇地哭了出来。

公良至被他哭懵了,足足在那里干站了一两分钟,才手忙脚乱地给他擦眼泪。“没事的,我不过生辰也好好长大了,不过生辰不会死的!”公良至笨拙地安慰道,“别哭了,我给你过?我送你礼物……”

说着他甚至开始解腰间的袋子,打开袋子又傻站在原地,因为他有的东西魏昭也有。魏昭用力摇头,又伤心又羞愧,觉得公良至好可怜,觉得自己这么幸福还自怨自艾太过分了。只是如今他抽噎得口齿不清,解释也解释不了,只把手中没动过的面往公良至手里塞去。

“分你!”他抽抽搭搭、词不达意地说,“我……生辰也分你!我们一块儿过!不求同年同月死……呸!不死!我们同年同月生!”

公良至很快答应了,魏昭破涕为笑――过了几年魏昭回忆这一幕,他才认识到这不是因为自己有什么过人的亲和力或王霸之气,只是公良至怕他继续哭下去。但总之,从此以后,他们过同一个生辰。

流黄蛋煎得正好,细细长长的寿面煮得十分劲道。“你们同一天出生啊?”魏昭强笑道:“我倒是抢了道长朋友的面了。”

“我朋友最为豁达。”公良至笑道,“他就是知道了,肯定也不会在意。”

狗屁。魏昭想,要是这十年间哪个混账吃了公良至给他做的面,他肯定要化作鬼怪缠着对方,作祟到天涯海角。

第17章 遗府

那么问题就来了。

魏昭大半个月前才在心中决定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大有自己已经看破红尘的错觉。但如今冷不丁发现竹马在他死的第十年依然过着他的生日,魏昭又觉得有些……唔。

念头通达,哪有这么容易。

他为这种当断不断的犹豫恼羞成怒,就像叛逆少年放完狠话潇洒转身,却发现自己和放狠话的对象走一条路回家,有种自打脸的尴尬。同时魏昭也觉得奇怪,越来越奇怪,如果公良至真的如此怀念他,事情为什么会走到那种地步?

《捕龙印》不仅仅是一本书,它在魏昭脑中过了几年后,变成了栩栩如生的画面,如同一段段从未发生过的记忆。魏昭“记得”自己如何背负着巨大痛苦和怨恨来到乾天谷上空,长老公良至遥遥与他对峙,一双眼睛毫无波动。公良至看着他,像看飘过的一片云,像看路上一棵草,仿佛他与芸芸众生毫无差别。

他几乎疑心公良至没认出他来,也希望只是如此。但接着公良至叫他“孽龙魏昭”,大阵升起,几乎将他切成碎片。

魏昭从这“回忆”中睁开眼睛,公良至正关切地注视着他,看着他打出最后一式锻体拳。

公良至恢复到行动无碍就带着魏昭离开了他们之前留宿的小镇,继续往飞云山前行。不管魏昭有着什么百转千回的心思,修炼还在继续。

他收功站定,公良至满意地颔首,说:“你淬体已至巅峰,养气亦有所成,再过几个月或许就能尝试入道。”说到这里,他感叹道,“一个月时间接近入道,恐怕唯有上古时期的修士才能与你相比。”

“还要几个月?”卫钊不知天高地厚地说,“我觉得这个月就能入道了!”

公良至没嘲笑他异想天开,道士沉吟片刻,说:“等到了飞云山顶,你可以试试看。”

魏昭心情复杂到懒得装相,于是卫钊的修炼速度快得让人咂舌,换成别的名门子弟发现了,多半会迫不及待地引荐他入门。魏昭想了一堆解释的理由,然而公良至既不问,也没表现出想收徒的意思,让魏昭白费了心思。

他们在这一日的中午爬上了飞云山,山顶平整得像被削皮过――不是像,就是被削过。当年飞云山还有灵矿的时候,几个宗门天天争斗不休,最严重时两个门派的元婴真君都动上了手,把一度有着奇峰险地之称的飞云山主峰剃成了平头。此战奠定了一个门派对飞云山的拥有权,然而此后不久,本以为能开采上千年都没问题的矿脉被发现是中空的,参与争夺的门派全都元气大伤,剩下的零碎灵石也成了鸡肋,再没有人开采。

公良至带魏昭来,就是为了残存灵石矿逸散出的灵气。

魏昭在山顶盘腿而坐,五心向天,开始观想。周围的灵气向游侠身边涌去,变成一个肉眼不可见的漩涡。这漩涡的力道并不大,按照一个才修炼一个多月的准修士的本事,能调动方圆一里内的灵气已是天赋异凛。

灵气漩涡缓慢得像龟爬,初时慢慢变快(从蜗牛的速度变成乌龟的速度),过了一炷香功夫又慢慢变慢。游侠双目紧闭,额头上都是汗水,仿佛在竭力把周围的灵气往身体里挤。但无论怎么天才,他毕竟积累不足,随着他额头上的青筋暴起,灵气运转的速度不仅没有变快,反而开始混乱,眼看着就要散开。

公良至等着灵漩散开,他对这结果早有预料,并不打算在对方失败后上前为他疏离灵气。这种程度的灵气不会造成严重损伤,顶多有点疼,也好让卫钊感受一下乐观过头的结果。道士这样想着,没在灵气变化的第一时间做出反应。

灵气流动忽然又变快了,一丝一缕的灵气从山体渗出来,补充进快要散开的灵漩中。卫钊面上一喜,咬牙继续。灵气运转得越来越顺畅,仿佛水从高处流向低处,轻松灌入了他的身体。

此时公良至才发现不对。

入道并非有灵气就能完成,灵气不过是辅助,最要紧的是自身生出一缕真气。但灵漩稳定后真气未生,也没因为超出可控范围而散开,反倒加倍快速地旋转不休。灵气就像高处冲下的水,下落时间越久速度越快。越来越多的灵气从山体中冒出来,挤向漩涡中心的卫钊,眼看着就要超出一个凡人能承受的限度。

公良至立即出手,真气包裹住卫钊,想要截断周围暴动的灵气。然而他的真气刚冲入灵漩中,一股巨大得可怕的力量在他身上一扯,居然将他本人也扯向了卫钊。身在其中才觉出蹊跷,公良至只觉得整个飞云山的山势压在了他们身上,一时间几乎无法站立。

卫钊突然发出一声惊呼,公良至眼前一暗,头顶的太阳消失了。

狂风将山顶的落叶沙石吹得胡乱飞舞,针刺般的风压让人快要趴倒在地。公良至抓紧了卫钊,竭力抬起头,只见一座巨大的浮空岛不知何时出现在了他们上空,遮天蔽日,撕裂云霞,势不可挡地压了下来。

断空真人的遗府。

不同于其他金丹真人,断空真人的遗府是活动的,而它的根基其实在飞云山上,吃空了飞云山原有的灵石矿。魏昭有本事提前让它出世,自然也有本事让它回到原位。他看着公良至露出了错愕的神情,心知道士想发动碧水梭失败了。

断空真人的洞府特殊至极,前后五百年恐怕没有一个洞府能与之相提并论。唯有金丹以下且身负龙气的修士能进入,同时,不到金丹且身负龙气的人,一旦进入了遗府所在范围,即便有着金丹乃至元婴境界的法宝,也无法逃离洞府的牵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