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1 / 1)

十几分钟后,拥堵的路口突然松动,几个身穿荧光背心的交警打着伞出现在路口,疏导起车流,车辆通行速度明显变快。你赶紧给 Lindsay 发消息:“宝宝,不堵了。你不会是有魔法吧!”那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许久才发来一句:“一路平安。“

司机在你的催促之下全力出发,可惜到达机场时候,还是错过了登机时间。你有些无奈,准备去机场柜台看看能不能换乘到下一班航班。

努拉莱国际机场永远是人头攒动,今天似乎是本地的文化活动,一层大厅集合了几个舞者身穿当地服装在表演,你骤然间多了很多时间,干脆站在原地欣赏。她们服饰艳丽,眉眼描画得浓重,钟鼓铃铃,嘈嘈切切,周身金光缭绕伴随着忽左忽右的眼神、灵活繁复手势,有种诡谲艳丽的美感。

“这是巴厘岛的雷贡舞,以前是用来敬神的,巴厘岛人相信跳舞是神灵以善良的精神主动附身在女孩身上的一种仪式。见到这种舞蹈,会被祝福。”

清朗温润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是多年前无数次在你耳边细语呢喃,说爱你的声音。

你猛地回头,看到庄煦双手插兜站在你的身后。

“小林说你来机场了,我是来碰碰运气。”他靠近,低下头牵你的手,他的指腹在你掌心轻轻摩挲,一阵酥麻。

“别走。”他祈求你,眼睛泛起红,一错不错地注视着你。

你有些愣神,仿佛回到了 20 岁,在银杏树下见面时候,回到那个昏暗小工作室里,光落到你身上的时候,回到他第一次拥抱你的时候。

“我……”

他伸出手抱住你,在耳边低语:“我都知道,小林都告诉我了,那些不开心的,不用去想了。留下来,好不好。”

“我,一直在看着你,也一直一直在等你。”

“不用害怕,以后一切有我,相信我。”

这仿佛是咒语,你瞬间失去所有抵御的力气。

你很久没听见有人对“一切有我“ 了。

你曾经相信一切都有妈妈会为你兜底,但是现在你已不能全然相信她的判断和指导。此刻听着庄煦的耳边呢喃,你觉得自己像是溺水的人突然抓到一块浮板,在悬崖边的人找到了一根安全绳。自己走下去,真的太累了,他的出现,或许是老天重新为你铺起了一张安全网。

选择一个爱自己的人,未尝不是一种赌博。

所有奔波劳碌,最终在安缦酒店的套房里得到了宽慰。他一路上牵着你的手,是没有过的热烈相拥,你们是第一个开发了彼此身体的人,多年过去他手指滑过你的背脊依旧能唤醒一阵战栗。庄煦的气息从耳畔、脖颈、胸口、小腹一路往下,你有些难耐地侧过脸,他的亲吻带来一浪又一浪快感。你看着他,心中涌起无尽伤感和甜蜜,他是所有男人里最爱你的一个,他臣服于你,将你的感受放在第一位,他毫无要求地爱你,不因为你的身份、工作、生育价值,只因为你就是你。脚踝被抓住猛地往下一拽,你的身体被他折叠成一张弓,崩紧,再崩紧,直到最紧,放弦,震颤。爱欲仿佛黑洞,吞没了你所有理智和思考。

等清醒过来,天已然黑了。庄煦本来坐在床边玩手机,看你醒来,放下手机凑过来关心,“醒了?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什么。”

你看着他,一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害怕、疑问、怀念、埋怨、欢喜,太多情绪堵在心口,“你,怪我吗?”当年那场分手,现在想起来,你总觉得是对不起他。你在分手拉黑他,从没有主动关心过他的行踪,只是模糊中听人说他被处分,然后退学,在你心里,这场变故多少要算在自己头上。如果不是你伤了他的心,他也不至于做这么极端举动。曾经那些删删减减,算计和阴暗都自动被过滤掉,此刻脑海里闪现的全是当初他对你好的画面,

“怪你什么。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不会怪你。”庄煦低下头,他把你的手放在手里揉捏,额前碎发遮住了眼睛,刚好露出个浅浅的笑,“能再见你,对我来说就足够了。”

“那你这些年,都去哪了。” 下午进房间时,你就注意到衣橱里挂满衣服,明显是长居于此。尤记当初,庄煦还是个连送你礼物都会买假货的穷小子,几年过去居然长租起了房费过万的顶奢酒店套房。按照 Lindsay 所说,他几年前就当了老板,不知道他到底是经历了什么。

“就在这边,做点跨境的生意,挣点钱。” 他淡淡回答,伸手抚摸着你的头发,笑得云淡风轻,“宝宝,你知道吗。我这几年,一直想着就是快点挣钱,多挣一点,这样再见面,就能给你好的生活了。有过很多很难的时候,但想到你,就觉得还得再坚持下去。小屹,我一直在等你。这一天,终于来了。”

你眼眶被他说得湿了起来,刚想说什么,庄煦突然亲了你一下,接着把你从床上拉起来,半催半哄道,“走,去和小林一起吃个饭吧。我们能再见面,她功不可没。”

“接下来,什么都别管了,都交给我吧。”

你被他推着往前走。很久以后再想起这天,总是先想起他对你说“什么都别管”这个瞬间,然后狠狠嘲笑自己,怎么就没有看破,这是世界上最大的谎言。

是你自己主动从一个牢笼走进另一个牢笼,把幸福和性命,统统交给了他。

这一生最大的亏欠。

“怎么又吃外卖,一个人也不知道好好照顾自己。”苏蕊把带来的干香菇、手工香肠、鱼面等特产塞进冰箱,把里面早就发蔫的蔬菜、面包清扫出来丢进垃圾桶,同时像过去每次空降北京一样,展开对女儿生活方方面面的批评。

罗溪坐在椅子上,不安地扭动,把指甲啃得毛毛烂烂。

有一瞬间,她真以为是自己查到了什么了不得真相,有隐藏在暗处的杀手上门把她做掉。结果,透过猫眼,是更恐怖的事情发生她妈来了。

罗溪有些慌张地开门,苏蕊沉着脸走进房间,同步展开名为唠叨的魔法攻击:“给你打电话也不知道接。屋子怎么这么乱,也不知道打开窗户通风……”

听着这一声声埋怨,罗溪觉得自己头开始痛了。“妈,你怎么来了。”罗溪深吸口气,打断她的施法。

“砰!”苏蕊把她丢在椅子的脏衣服,重重往下一放,克制许久的怒火喷涌而出:“还知道,我是你妈啊。辞职、分手、怀孕、什么都不说,”她有些哽咽,“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让人操心呢。”

苏蕊,看着面前站起来比自己高一个头,眉眼和自己如出一辙的女儿,深深叹气。

她这辈子过得简单,工作、相亲、结婚、生女,半辈子最大心愿就是女儿过得好。那个做厨师的男孩子,在女儿 30 岁生日前,她是看不上的,千算万算没想到,厨师这碗饭,女儿都吃不上。今年她几次小心翼翼打电话给前准女婿,想曲线救国地催婚,最后得到一句恭敬客气的死亡通知:“阿姨,我们已经分手了。”

苏蕊如遭雷劈,和丈夫罗捷进复盘一夜,也想不出女儿为何会这样。在罗捷进眼里,一切全是她的责任,他怨她宠坏,怨她心软,怨她没把女儿教育好。苏蕊嫁给罗捷进三十余年,每每有家庭矛盾,都以她被批评教育收场。苏蕊气结又不知如何反驳,干脆拉着行李,独自北上教女。

苏蕊颓然坐下,扭脸抹泪,絮絮说起这些年她爸爸的失职和这些年她的不易,从奶奶在她生产完连牛奶都舍不得给她喝到十几年,罗捷进在家做甩手掌柜,她一个人边工作边照顾她。从小到大,这些话罗溪听到无数遍,每次听,她都觉得背上责任又重一层,身为女儿的罪孽又更深一遍。

小猫波比跳到罗溪怀里,注视着这只被抛弃的小猫,罗溪心想:蔺屹啊,你是不是也为了偿还罪孽,所以那么努力要做个好女儿呢。

“妈妈,结婚这么苦,为什么还要让我去受一遍呢?”终于在苏蕊停下来喝水时候,罗溪有些艰难地开口。

“那能一样吗,妈妈就是因为选错了,苦过,才要你趁年轻,找个好人结婚,免得将来受苦啊。”苏蕊反驳,对女儿的冥顽不灵感到头疼。

“妈妈,你小时候给我买《哈利波特》,让我去北京念大学,让我多玩多看世界,最后就为了找个个男的结婚,生孩子吗。我不喜欢,结婚、生孩子、过日子,全都不喜欢。想到结婚,我就害怕,我也不想因为怀孕了就必须要和男人绑在一起,所以我才一个人去把那个孩子拿掉。不对,那不是孩子,那只是个胚胎。”

“我不要为个胚胎,做我不想做的事情,过不想要的生活!”

“这样可能会很难,但我愿意。妈,我想要的从来不是找个男人让他养我,我想找到自己想做的事,找到一种让我觉得有价值的生活!”罗溪把积压在心里所有的话,全部说出,越说越多,越说越快,眼泪和话一起奔涌而出。

苏蕊怔怔看着握紧拳头,哭得喘不过气的罗溪,这一长串自白,她不知该怎么消化,低声喃喃:“大家,都是这么过日子的呀。”妈妈,姐妹到她,每个女人都是这么过的一辈子,怎么到女儿你就不行了呢。

“妈妈,我只是突然很想告诉你,我到底在想什么。”

“我不想到,哪天我死了,你都没听到过我的心里话。”罗溪抽噎着,把心里所有的话都说了出来。

妈妈,我曾在你子宫呼吸,是属于你身体的一个细胞,但离开产道,我们就是再无法共情彼此的两个生命体。

这场对话,兵荒马乱,无疾而终。

当晚,母女最终沉默着在同一张床上入睡。苏蕊背身对着女儿,在黑暗里发出深重的叹息,罗溪睁着眼睛,默默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