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哭得简直要晕过去了,自己一辈子顺风顺水,原本想着儿子孝顺,自己以后就剩下享福了,可谁承想临了临了,儿子走在自己前面了,而且还死得这么惨,这让她一颗重男轻女一直把儿子捧在心尖上的心如何安稳得了?自儿子出事,她便一连几天天天在刑警队里哭,哭她如何如何命苦,哭儿子如何如何优秀,死得太冤,哭来哭去还真让她想出个有理由伤害她儿子的人:倪红。
她儿子这么好,当初倪红放手也不过是张景洪几提出离婚了,她这么高傲的人肯定面子上过不去,咬着牙也要离了这婚的,估计原本还想着等事情过去一段时间,众人也都平静下来,她还可以回来跟张景洪再续前缘,但是听说张景洪一场一场跑去相亲,眼看着很快便会有人取代她的位置,他们两个想要破镜重圆再无可能,本着因爱生恨,得不到一定要毁掉的心,自然是巴不得张景洪死的。
老太太认死理,一门心思怀疑着自己的前儿媳,哪怕警察再怎么解释,发现尸体的地点是男厕所,就算倪红有心想要伤害张景洪,也不会选择这么个行凶地点,周桂花一句也听不进去,她觉得自己想得都太合情合理了,倪红离婚的时候得了那么大一笔钱,于她来说,花点钱找个人杀了张景洪根本不是难事,她还可以躲在幕后,表明与自己无关。
倒也确实有这种可能,警方一开始不是没有怀疑到倪红头上过,毕竟张景洪的身家背景实在太过清白了,唯一明显有些矛盾的,可能就是前妻了。他们离婚离得痛快,在之前不久两个人还经常出来秀秀恩爱虐虐单身狗。
可是倪红自离了婚之后,便有些行踪不定,似乎早已经不在本市,因为没有直接的线索证明倪红与之有关,查找她又实在太费劲,便没有追着线继续查下去。不过,当排除了其它可能,只剩下倪红与张景洪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仇恨时,警方觉得有必要找一找她了。
颇费了些工夫,警方终于在离d市最近的机场堵住了外出旅游回来后不久的倪红。见有警察上门找她,她一开始还欣喜地以为是女儿的事有了别的结论,可是没想到,听到的就是张景洪身亡的噩耗。
“怎么回?”倪红喃喃自语:“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呢,怎么这才没多久,就没了。我、我想见见他,行吗?”
停尸间。
张景洪的脸容还带着几分痛哭与迷茫,三十出头风华正茂的年岁,自然想不到自己的人生会如此迅速地戛然而止。倪红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个曾经自己最爱的男人,此时也步了小女儿的后尘,离开了人世。
倪红的表情,更多的是麻木,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心里觉得痛觉得堵,偏偏一滴眼泪也掉不下来,她知道也许这辈子自己也忘了不张景洪,但是原本强烈的爱与恨早已经不复存在,让她虚伪地挤几滴眼泪出来,她办不到。
“你们找我,是觉得我可能是杀人凶手?”倪红有些自嘲地盯着自己的双手看:“你们看,这双手,哪怕当初它们沾染过鲜血,那也是我女儿灵灵的。张景洪他,不配。我这么好的一个人,离了他,也能活得精彩,为什么要陪着他一起下地狱呢?我们可还有另外一个女儿,我不可能在失去了一个女儿之后,让另外一个女儿恨我吧。你们别在我身上浪费时间了,这事不是我做的,如果我想杀他,大抵会用一包耗子药。”
实际上倪红倒不是故意消失在众人视线里的。她不过是希望换个心情,更觉得已经花了的钱最好别浪费,自己跑去旅游了。亚丁的景色很美,这个时节人又少,实在是很适合散心的地方,她看了很多不同的风景与人物,哪怕在这些美景的尽头,没有张景洪温暖干燥的手,她依然觉得很满足。似乎,离婚后一个人的生活,也不是像她想象中那么孤寂不堪,也许,这是她逃离以前繁重生活的机会。重新开始,不为任何其他人和事,只单纯为自己而活。离开了张景洪,她才发现,自己也可以有一片天地,这样很好,让她觉得人生更有了意义。
倪红的坦诚以及行踪的逐渐确定让警方很快将她从嫌疑人中排除出去,那笔离婚时张景洪给她的钱没有可疑的大数额减少。
周桂花得知这样的结果,她觉得无法接受,在警察面前胡搅蛮缠没用,她便开始天天去堵倪红。倪红离婚时名下没有分到房产,只能暂时住在她的店里,好在商场里别的不算方便,至少暖气给的足足的。周桂花骂人的功力倪红是见识过的,左邻右舍她已经吵过一个遍了,战斗力之高,似乎在她的字典里就没有认输两个字。
被堵住门的倪红想哭的心都有了,为什么明明离了婚了,她还要受这老妖婆的气?这么多年养成的习惯不是那么容易改变的,哪怕倪红是个性格再坚强的人,面对神经病一样的周桂花她也不得不避其锋芒,龟缩在店里,任由周桂花使着性子撒野。
其实周桂**里边也知道倪红可能无辜,她以前对自己的儿子什么样,当妈的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倪红不是个多心狠的人。可是如果不找个出气筒,周桂花觉得自己是要憋出毛病来的,宁可我负天下人,绝不可天下人负我,所以周桂花自然是要挑软柿子捏一捏,以转嫁自己心中的悲愤。
于是d市处于市中心的某繁华商场每天都上演着泼妇骂街的现场版,倪红缩在店里假装什么也没听见,该干嘛干嘛,周桂花自备干粮,常常一骂就是一天,除了喝水吃饭上厕所一分钟也不间断,周围围观的人群换了一拨又一拨,d市是个小地方,很快没几天,大家都知道这家人的奇葩事迹了。
商场右侧出过事的电梯一直封着,因为还有属于小女孩的血肉粘连在上面,有些卷进了电梯里根本无法清理出来,拆卸的工程量太大了。倪红每每宁愿绕远路走楼梯下去,不想看到曾经的事故现场伤心,倒是周桂**大,大摇大摆地大电梯旁走来走去。
直到如此过了一个星期,周桂花这天早上又带好一天的饭食和饮水,出门去商场。骂人如果算是一项事业的话,周桂花是绝对的敬业和热忱,以前上班都三天打渔两天晒网的她这下可是找到终身事业了。
周围全是步履匆匆的上班族,周桂花雄赳赳气昂昂地混入其中,总有那么些不和谐。人来人往,轻微碰撞总在所难免,周桂花倒也没在意。
锐利的刀尖刺进身体里是什么感觉,对于生过四个孩子的周桂花来说,她认为自己对疼痛的耐受力已经很高了,可是这种切肉断骨的痛,还是让她忍不住想尖叫。
可是她没有机会了。她的嘴被人捂住,剧烈的疼痛再二再三地袭来,等袭击她的人放手的时候,她已经说不出话来了。血液的疾速流失,意识的渐渐模糊,终于使得她再也无法支撑自己的身体,她听到的最后的声音,是周围人见到她倒下时,发出的惊呼。
周桂花死在了离家几百米的人行道上,周围有那么多的目击证人,却没有人在行色匆匆间注意到到底是什么人杀了周桂花。
身中五刀,每一刀凶手都极尽所能地给周桂花造成最大的伤害,刀刺进身体后,凶手选择了旋转刀柄,法医检验的时候发现,周桂花体内的主要器官都受到不同程度的损伤,哪怕她能被人救下送去医院,也是必死的结局。
母子两人,隔了没多久双双死于谋杀,杀人的手法还如此相像,他们到底得罪了什么人,要对其赶尽杀绝呢?
这个问题没人能回答。周桂花这个人,有些欺软怕硬,她会得罪人吗?肯定会,但她同时也很明白,什么人能得罪什么人不能得罪,她得罪的人里,还真没有人能豁得出来要了他们母子二人性命的。所以由张青松友情提供的那一长串与周桂花有仇怨的名单一一排查下来,警方再一次遭遇没有嫌疑人的尴尬。
倪红自然第二次进入了警方的视线,因为她是目前为止,最有理由要周桂花母子死的。
倪红觉得自己一定是出门拜对了神仙了,当着警察,她自然说得义正言辞,私下里无人的家,她允许自己内心的恶魔出来探一探头,不得不承认在得知周桂花死讯的时候,她觉得畅快无比。到底是谁这么体贴?反正自己什么也没做,只要实话实说就是了,周桂花死亡的时间段内,自己可是准备服装店里开门事宜的,可没闲工夫跑到几公里以外去杀人。
张青松最近的心情可想而知,老婆儿子的尸体都在公安局里摆着,案子一天没破,他们就一天难入土为安,面对着空荡荡的房间,想着以前老婆孩子在身边的幸福时光,老头子不禁老泪纵横,哭得不能自已。
张亚清从自己的卧室里探出头来,看到爷爷又在哭,她有些不耐烦。哭哭哭,这些大人怎么比她个才不到8岁的孩子还幼稚,如果哭有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嘛?现在好了,爸爸和奶奶都死了,妈妈又表现得那么明显不想要她,她以后的生活要怎么办?指望着爷爷吗?一辈子都没做过饭的他,会把他们俩都饿死吧?就像现在,爷爷只顾着自己悲伤,压根没考虑过,家里边没有吃了,而他们两个已经整整一天水米没沾过牙了,她真的饿啊!
但是爷爷根本听不进去她说话,似乎张亚清在这个家里像隐形人一样,她真是烦透了,这个家,根本不值得她继续留恋。
如果离家出走,会不会比现在过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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灭门
第二天清晨,张亚清早早的就爬了起来。外面天仍然灰蒙蒙的,她小心翼翼地掀开窗帘一角向外张望,天空竟淅淅沥沥地下着小雨,浇散了连天来的雾霾,透着几股清新的味道。
只可惜张亚清并没有心情去欣赏入冬以来也许是今年的最后一场雨,她的肚子轰鸣得宣示着它的饥饿,叫嚣着食物能量的补充。她有气无力地又躺回床上去,不用想也知道,外面的餐厅里并没有摆着她喜爱的早点,厨房里也没有原本忙碌准备早餐的身影。这才多长时间,她就觉得她从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公主,变成了街头流浪的乞儿。妈妈走了,爸爸死了,奶奶也死了,剩下一个不事生产的爷爷,祖孙两个非但没有相依为命的感觉,张亚清觉得自己都成了那个多余的孩子。爷爷不需要任何人的陪伴,他只需要沉浸在哀伤中,日复一日得以泪洗面便可以了,于他而言其他的一切人和事都没有那么重要。
失去才知拥有时的珍贵,张亚清现在无比理解这句话的含义,她以超出她年龄许多的沧桑,用实践践行着这条亘古不变的真理。仿佛就在昨日,母亲楼着她,靠在床头,拿着精美的童话本给她讲着小美人鱼的故事,而她那时候觉得颇不耐烦,已经8岁的大孩子了,她开始有了自己的朋友,自己的圈子,过早地追求所谓的独立自主,很是排斥母亲这种亲近,可是现在她愿意用她拥有的一切,去换取与母亲共度的美好时光。
他们家的车是辆几年前购买的老式捷达,与现在五花八门漂亮的车相比,这俩车显得是那么的陈旧,以前天气不好的时候,父亲都会用这辆车载着她去学校,她很排斥坐在这辆老爷车上,每当上下车的时候都会刻意观察附近有没有她认识的同学,以免被同学们看到,嘲笑于她。小小年纪的她早已经知道什么是虚荣与攀比,哪怕她穿戴不俗,吃穿用度都很精致,一辆破车还是会为她减色不少,她为此没少跟父亲生气,多次斥责父亲为什么不换一辆好车,甚至前段时间还十分排斥父亲接送她上学的行为,认为父亲拿不出手去,让她丢了脸面,但是现在,如果可能,别说是老爷车,就是破旧的二手自行车的后座,只要前面仍然有那个伟岸的可以为她遮风挡雨的身影,她愿意义无反顾地坐上去。
还有奶奶,张亚清对奶奶的感情十分复杂,她是奶奶一手养大的,孩子的敏感,可以明显让她感觉出来,奶奶对她并不是完全的喜欢,甚至有的时候,奶奶会因为她做错事责骂她,语气中带出明显的对她的不喜与蔑视,问她为什么不是个男孩子,说他们老张家几代单传要断子绝孙了,有的时候更会批评母亲生了她一个赔钱货,还为她花费那么大的价钱买所谓的高级品牌货,只能穿一季就小的东西,居然花掉几千块钱,太败家。张亚清听得多了,小小的心灵总是会对奶奶产生些许抗拒,因为她在背后说母亲的坏话贬低自己,出发点无一是善意的。
奶奶甚至会把全家谁也不吃的剩饭塞给她做午饭吃,张亚清抗拒这一切,她不服输不认命,女孩子怎么样,女孩子有什么比男孩子差吗?她每每捧回来的满分答卷,每每在家长会上被老师点名表扬,奶奶通通都看不见吗?她也希望自己的生活中没有奶奶这个角色,然后她就可以不必生活在水深火热之中了,跟父母在一起,还有一个小妹妹,这样的家庭似乎才够完美。可是当奶奶真的不在了,她又冷又饿的时候,还是怀念着奶奶做的喷香的饭食,无论奶奶对她怎么样,至少这么多年她吃得饱穿得暖,都是因为这个爱唠叨,坏脾气的女人。张亚清回过头来想想,才惊觉在自己八年多的人生中,是奶奶一直占据着她生活的各个角落,连母亲都没有奶奶照顾她的时间多。
张亚清烦躁地在床上翻了个身,腹中阵阵的饥饿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她,她已经超过30个小时滴水未进了,再在床上躺着,哪怕饿晕过去,她那只知道悲伤的爷爷也不一定能想起她来。
果然,房间内一片漆黑,张亚清忍受着像踩在棉花上般眩晕的感觉,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客厅内全是寂静,爷爷还在自己的房间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她在包里翻了又翻,勉强翻出来几十块零钱,背起书包走出了家门。临出门之前,她又回过头看一看这处生活了多年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现在早已经没有了半分温暖,或许她不会再回来了吧,她不知道以她如此低龄的年纪流浪在社会上,还是个女孩子,她最终会有什么样的下场,她只是想要逃离不顾一切的逃离,不记后果,不问得失,只要离开就好。
门在她和身后轻轻的关上,无声无息,这是张亚清最后一次出现在人前,她甚至花时间留了一张纸条给爷爷,说明她不会再回来,希望家里人不要花时间去寻找她的下落。
在她离开家后两个小时,倪红接到了一通电话,这个号码是倪红熟悉的。事实上拨出这个电话的手机还是女儿第一天上学的时候她亲自去买回来的,一部功能极其简单的老年机,只可以打电话和发短信,是她便与女儿在出现紧急情况的时候与她联系的工具。他曾经告之女儿不要随意在学校使用手机,因为学校是不允许像女儿这么小的孩子拿着手机去上学的,这么久了她还从来没有接到过女儿打来的电话,这个一直默默存在她手机中的电话号码,差不多都要被她遗忘了。
“喂,清清。”倪红忙不迭地按下接听键,呼唤着女儿的名字,突然发现自己对女儿的思念如潮水般涌来。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倪红怎么可能会不疼她,八年母女深情都不是假的,只不过她知道她没有办法接受张景洪突然的抛弃,不知道要以什么样的心态面对这个跟丈夫长得有七成相似的女儿,她必须要留出一定的时间理清自己的思绪,将女儿留在张家对女儿才是最好的。所以倪虹走得很坚决,但她当然思念女儿,接到女儿电话时她很是激动,但是电话那头却始终没有动静。她再三呼唤:“清清,清清啊,你跟妈妈说说话呀,是妈妈呀。你打电话来是出了什么事吗?还是说你想妈妈了?妈妈来接你好不好?以后你就跟妈妈一起生活好不好?”
随着周桂花与张景洪的死,倪红觉得她必须要带女儿出来了。公公这个人,是个严谨的知识分子,同时亦有些清高的脾气,不屑于做家务,他自己尚且需要别人照顾,又哪里是会照顾人的人,女儿交在他的手里怕是要受委屈。
可是电话那头始终没有人说话,过了一会儿,电话挂断了,倪红着急地拨回去,先是无人接听,后来便是关机,放心不下的她去女儿学校,找到女儿的班主任,这才知道女儿今天根本没有去上学,她又打电话回家,无人接听,打电话给自己的公公张青松,同样无人接听。
倪红这边厢急得火上房,忙不迭地回了张家,在公婆的卧室里找到了睡眼惺忪的张青松,却始终没有她女儿清清的身影。
那张纸条,成为了压倒倪红的最后一根稻草。一个八岁的孩子懂些什么,她应该无忧无虑地去上学,需要烦恼的只是自己和朋友为什么今天没有说话,想要什么漂亮裙子,而不是对家人绝望。
张亚清离家出走了。这个八岁的小女孩,不知道怎么从这个城市完全地消失了。警方没能在火车站、汽车站等公共交通工具的出入口发现她的踪影,也没有从她的老师和同学口中问出她的下落,警方甚至想象不出来一个八岁的小女孩是如何做到失踪得如此彻底的,种种迹象表明她似乎是自己走失而非被人拐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