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吓得心都要从胸口蹦出来了,对恐惧的本能反应让她忍不住闭上了眼睛,想像中的疼痛感觉没有出现,她大着胆子睁开一只眼睛,才发现倪红已经被人拽开了,没有刚刚想吃人的凶狠,扔了剪刀瘫坐在地上哭泣。
她的棉袄已经被安全划烂,连内衣都露了出来,仅仅只差几厘米,那把剪子就会扎在她身上!周桂花开始后怕,她浑身发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只自顾自喘着粗气。
远远的,警笛声传来,赵一佑有些想走,本来这里也没他什么事,他不过是个无辜路人,碰巧遇到,能伸把手自然是要伸把手的。但是情分是情分,他可不想在这里耽误上一整天的时间,早知道今天会遇到这样的人伦惨剧,他一定会老老实实呆在家里哪也不去,享受下难得的休息时间。卷入到警方介入的意外案件中,录份口供是少不了的,以警察们低下的办事效率,还不知道要折腾到几点。
无奈哪怕现在赵一佑想走也走不了,因为倪红一直死死拽着他的一只胳膊不松手,哭得那叫一个鼻涕与眼泪齐流,一点没浪费全抹他胳膊上了。
警察很快到达现场,先拉好了警戒线,清理围观群众,勘查现场。小女孩的死因很明确,被自动扶梯卷进去半个身子,当场死亡,哪怕后来有反应快的商场保安很快关闭了电梯,那一分来钟的时间差也足够灵灵小小的身体被碾得很平整铺在两米多长的履带间。
孩子实在太小,死得又实在太惨,努力从履带缝隙间将血肉整理干净的法医都一边干活一边摇头叹息,生命是多么脆弱,说没就没了。
张景洪在政府部门工作,离得最近,赶来的也是最快,给他打电话的正是周桂花,她一早在警察来的时候就已经缓过神来,有些不敢看倪红,刚刚倪红举剪刀要扎死她的形象实在有些彪悍,而周桂花一贯是个吃软怕硬的人,她现在不太敢惹倪红了,就是对上倪红阴鸷的眼神都让她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丈夫和儿子是她世界里唯二的重要男人,真出事自己心里没底的时候,自然还是要他们在身边才会有安全感,尤其是,今天的事,周桂花虽然有些理亏,却始终觉得自己不是故意的,是那小丫头片子没福,才会落得个横死的下场,又如何怨得了任何人?
周桂花觉得儿子是应该感谢她的。所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死了一个不值钱的孙女,也许能为他们老张家换回个带把的大胖小子!这买卖怎么看怎么都划算。见没什么人围在自己身边,周桂花吓得要死的阶段过了,感觉夺回了手脚的控制权,便先从冷硬的地上爬了起来。
张景洪来得很快!自己的亲女儿出事了,当父亲的怎么可能不来?
紧赶慢赶,意外现场已经被封锁了,张景洪费口舌解释了半天才让外面负责保卫工作的警察放他进来寻找家人。他一上楼,就看到哭得正伤心的倪红,还没来得及过去安慰安慰,问问事情到底是怎么回事,女儿人在哪里,就被个胖胖的身影撞了个满怀:“儿啊!我的儿啊!妈能活着再见到你真是不容易啊!妈刚刚以为死定了,我怕啊,怕死了之后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周桂花是个身宽体胖的小老太太,原本身材还算苗条的她自退休后活动量比以前少了,胃口却是越来越好,匆匆几年,涨成原来两个肿了,少说也有一百四五十斤,比张景洪还沉点,这副身躯,还学别人玩小鸟依人,张景洪差点就被这个名为母亲的大鸵鸟给推倒在地。
“妈、妈!你这是干什么?这儿这么多人看着呢。”张景洪颇有些难为情,三十多岁的大男人了,被自己母亲搂怀抱着,还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怎么看怎么有些别扭。
“儿啊!儿啊!你这媳妇要杀我,看,看我这衣服,当时她再离我近一点,哪怕一点,也够上要我这条老命的了!”周桂花一边哭嚎着,一边将自己胸前的伤露出来给张景洪看,以便证明她所言非虚,他那老婆绝非善类。
张景洪对周桂花所言,一半信一半不信。周桂花以前就没少干挑拨他们夫妻关系的事,不过是因为张景洪拎得清,倪红在某些非原则性的小事面前也愿意惯着周桂花,忍气吞声任由周桂花骂,反正被骂两句又不会少块肉,左耳朵右耳朵也就出去了,便当老太太人老糊涂,给她点面子。
倪红是个明白人,张景洪心里很明白,真正能跟他良好沟通的还得是自己的妻子,倪红处事公正,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会因为自己做错事而对事实真相有所隐瞒,更不会背地里告自己婆婆的黑状,所以大多数时候,张景洪还是下意识地愿意选择相信倪红。
周桂花哭的声音很大,本人又像树袋熊一样半挂在张景洪身上,让张景洪在觉得耳朵被震得生疼后,还十分丢人。不分场合不分人群地哭闹,是周桂花用了半辈子的武器,对付自己老公说不出有多好使。但她忘了,儿子跟老公是不一样的,所以张景洪一点没留情面,将周桂花拽下来,然后头也不回地去找倪红了。
赵一佑显得非常不安,倪红死死拽着自己不松手,长到三十多岁,他还从来没有被女人这么亲近地拉扯过呢,如果换成他们单位的女神,他可能巴不得女神一直不松手,可是眼前这个女人很明显人家老公都要来了,自己不应该退位让贤嘛。
张景洪一把将倪红抱进怀里,倪红见到自己的老公突然出现,先是一愣,既而哭得更加伤心了:“老公,咱们的灵灵、灵灵她……”她哽咽着,终是不忍说灵灵已经死了,似乎只要她不说,她的宝贝女儿还在某处躲着,等她去寻找,而不是就这么无辜惨死。
周桂花见自己哭闹没用,她撇撇嘴,有些自讨没趣,出来半天了,她也累了,自然想早一点回家,于是拍拍屁股就想走,被张景洪拦了下来。
张景洪已经从倪红嘴里听说了整起事件经过的完整版,他第一次发现,原来他一直以为只是有些小毛病的母亲,其内心早已经滑向恶毒的深渊了。灵灵才一岁多,做长辈的不说有多让着她,至少不能在她根本不懂得反抗与保护自己的时候被如此对待吧?平时张景洪就从来没有不问是非就偏帮过母亲,今天自然更不会。
不过因为当着这么多外人,张景洪自然不会多说什么,他还算个不错的儿子,不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母亲难堪,也显得他们做小辈的没有素质,哪怕女儿惨死也没让张景洪头脑发热,他也伤心也难过,但是因为没有亲眼看见女儿死亡的过程,甚至到现场他连女儿的尸体都没见到,所以他还能勉强保持理智,有什么事,一家人关起门来自己分说明白,没必要让外人看笑话。
可是周桂花是什么人,得理不饶人,无理也敢搅三分的主儿,张景洪是她肚子里爬出来的,又在她眼皮子底下生活了三十多年,她自认为对儿子很了解,怎么能读不懂儿子眼底深藏着的怨恨呢?突然她有些害怕了,似乎儿子从来没有用这种眼神看过她,她是不是要失去下半辈子唯一的依靠了呢?
不不不,这种事情怎么能够发生呢?她跟儿媳妇斗了这么多年,争的不就是儿子的关注吗?总不能临了临了,她老了,不中用了,儿子的心偏向媳妇了。这就是典型的忘恩负义啊,周桂花越想越觉得委屈,倪红那小狐狸精的眼泪就那么值钱,一哭一闹,儿子就心疼的不得了,她刚才可是要拿剪刀扎自己的,要放在旧社会,儿媳妇杀婆婆,可是忤逆不孝,十恶不赦的大罪,浸猪笼都够了,虽然现在是新社会,不时兴旧社会那一套,可这人哪,不能忘本,这样的儿媳妇,她可不敢再要了,怎么也得把他们搅和黄了才好!
真巧这个时候张青松赶到,看到这个宠了自己半辈子的丈夫,周桂花瞬间觉得有了主心骨,老公是支持自己的,儿子是自己亲生的,这两个男人一直都宠着她,这一次,他们一定还是会一直一直站在自己身后的,哼,倪红,你死定了!没了孙女又如何?连你我都要一块休了!只会生赔钱货的败家媳妇留着有什么用?休了你我儿子这么优秀的,自然还能找到二十岁的黄花大闺女!哼哼,到时候就让你净身出户,大孙女就勉为其难让你带走吧,以后长大了虽然是个丫头片子,要嫁出去,但是养的好了,也能给你养老送终,不至于太晚景凄凉。看我多善良,还考虑你以后的生老病死。
周桂花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望向倪红的眼神带着挑衅和狠毒,仿佛胜券在握。倪红以同样的眼神望回来,甚至多出几分讥讽。
周桂花忍不住开始骂倪红,骂了几句之后发现不对劲,为什么这父子二人一直用凶狠的目光盯着自己呢?她突然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今天来给倪红送饭,出门的时候发现手机没电,她是将手机放在家里充电,没有随身带着的,这就是说,张青松会来,不是她通知的,看他现在的表情,自然知道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他在怪她,而不是来替她撑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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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妖无止境
张景洪夫妻两个之于周桂花是晚辈,当众对一个长辈不敬,不管理由再正当,都会让某些爱传闲说的抓住把柄,有理也变没理了。可是张青松不怕,他是周桂花的丈夫,夫妻两个闹口角,众人最多也就是看看热闹。
张青松一张脸气得发青,他实在理解不了周桂花的脑子里边装的都是什么,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每天都非得折腾出点事了,这次闯了这么大的祸了,半点歉意没有,还趾高气昂的一副老娘没算,老娘有理,你们该死的样子,没看到儿子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杀人犯了吗?而她也确实是个杀人犯!
张青松好歹也是受过教育的人,那时候的大专生可是金贵人,读的书多,懂的道理多,名副其实的知识分子,一颗红心向着党,对那些个封建残余思想那是深恶痛绝,因此如果说他有对周桂花非常不满意的地方,就是她一是个半文盲,偏偏还半点上进心没有,看书学知识比杀了她还难受,夫妻两个走到今天早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不过张青松是个怠懒的,这要天天跟周桂花计较,他们家房顶都不知道要掀起来次了;二是周桂花放着好好的儿媳妇却怎么看都不顺眼,非得挑出些事来,可是现在这都什么年代了,像倪红这样会挣钱还对他家儿子死心蹋地的,生了两个孩子,一直无怨无悔忍了如此无理取闹的婆婆这么多年的儿媳妇,根本就打得灯笼也难找的好嘛,偏周桂花总想摆婆婆的谱,搅得家宅不宁,要不是倪红是个懂事的,总是谦让,不然好好一个家早八辈就要散。
可是哪怕倪红再识大体懂谦让,也不可能对女儿的死无动于衷,十月怀胎拼死拼活生下来的宝贝千金说没就没了,里面还有婆婆说不清道不明的手脚,如果周桂花此时捶胸顿足痛哭流涕表现得悲痛一点、懊恼一点,或许倪红伤感一阵也还能恢复过来,一家人原样可以接着过,但问题是张青松能从周桂花一张老脸中看出几分幸灾乐祸。
他突然觉得自己这么多年过得都好没有意义,他忍气吞声忍着这个可恶的女人,不过是想让孩子们有个完整的家,不过是因为早已经习惯了她的存在,不过是觉得如果他也不要她了,她以后的下场可想而知的可怜。
可是他的纵容与沉默,换来的从来都不是知足与感恩,而是无所顾忌,变本加厉。家里所有人有什么事,无论事情大小,她必须是做决定的那个人,她掌控别人的生活已经到了变态的地步,稍有不顺她意,便大吵大闹,为求耳根清净,很多事家里人不愿意跟她计较。
可是不计较,不代表着大家都好欺负没脾气,只不过是周桂花做的事还没有超出大家的容忍底限,然而显然,现在这条底限已经被严重践踏了。一直忍气吞声的人早已经决定不再继续忍下去,可笑周桂花还无知的以为她还可以一哭二闹三上吊地由着她的性子左右别人。
张青松看着儿子越来越暗沉的脸色和儿媳恨不得吃人的眼神,突然怒从胆边生,扬起手,照着周桂花的脸就是清脆的一巴掌,紧接着第二下第三下,啪啪啪连打了十来巴掌,每一下都用了全力。
周桂花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自嫁给张青松,近四十年顺风顺水的日子早已经让她忘了,自己丈夫虽然是个老实人,但老实人一旦生起气来才真的要命,这种人,不轻易会生气,一般的事一笑而过,可以满不在乎,但真当他心底的怒气被激发出来,那势必会不好收场。周桂花对张青松是没有畏惧的,她摸上自己火辣辣的脸,满眼的难以置信,双眼喷火,噢一嗓子就想扑上前去跟张青松厮打,这一招以前无往不利,放在以前,张青松一定会被她挠个满脸花,然后低三下四地求饶,可是这一次,她的手刚刚伸出去,就被张青松一把抓住,反手继续几个耳光甩在周桂花的脸上,见周桂花作势要哭,他冷着地张脸接着打。
短短五分钟,周桂花被打得眼冒金星,头昏脑涨,原本就不漂亮的脸再在肿成猪头,周围人的议论声也从最一开始的鄙视她到现在开始抱以同情了。周桂花想哭不敢哭,眼泪淌到脸上会疼,想闹不敢闹,她怕张青松会继续无情地抽她。那双宽大的手化为伤人的武器时战斗力十足,而且从肿胀的眼缝中望出去,周桂花能敏感地发现,张青松看她的眼神与以往都不同,里边没有无奈,没有听之任之,全是冷冽。
其实周桂花本质上就是个怂人,习惯性窝里横,她有今天的性子,一半要归咎在张青松身上,完全都是他惯出来的。等到他决定不惯着她的时候,她一眼就能看出来。但是性子这种东西,说难听点,狗改不了****,一时让周桂花认清形势,别再继续作妖难度系数不可谓不大。
张青松看着老妻这副模样了还死不悔改,不是不心疼的,老妻多怕疼的一个人,生四个儿女的时候哭得嗓子都说不出话来,平时切菜切到手都会哭半天,这会被自己打成猪头,她心里一定也是很难过的,老夫老妻风风雨雨这么多年,他虽然对她爱不起来,但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下,亲情却是有的,平时那么倔强的一个人整成现在这副样子,丢人丢大发了,张青松都可以想像得到周桂花现在心里边有多抓狂。
可是张青松必须狠下心来,如果再纵容周桂花下去,这个家就要散了。他作势扬手接着想抽老妻,被几名警察拦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胡闹什么?孩子都没了,你们不赶紧想着先料理了后事,自己一家人先内讧起来了,让人看热闹有意思是不是?还不嫌事多啊?赶紧都散了、散了!”警察们驱散了外围看热闹的人,这才转过来向着张景洪和倪红解释:“这起事故经过法医的检验和我们的勘查,暂时没有发现可疑之处,应该就是单纯的意外,当然了,为了保险起见,我们也会有后续的调查。”
“这根本不是意外!”倪红突然就像被点燃的爆竹,从张景洪怀里挣扎出来,抬手直指周桂花的鼻尖:“是她,是她把孩子扔到电梯上去的!都是她害的,她是杀人凶手,你们抓她,警察同志,你们快把她抓起来,判她死刑,给我女儿偿命啊!”倪红拉着离她最近的警察的手,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哭求着警察还她女儿一个公道。
张景洪有些尴尬,周桂花再有不是,那也是生身之母,而且警察已经说得很明白了,没有疑点,监控录像上都看不出周桂花有故意推女儿下电梯的动作,以前倪红说的话很可能是因为她失去女儿太过悲痛而臆想出来的,周围的群众还没散呢,倪红来这么一出儿可真是让大家都不好下台。本心里,哪怕知道母亲平常有这样那样的小毛病,不是个很良善的人,但是故意害得亲孙女惨死这么恶毒的事,她应该是做不出来的吧……
张景洪用力将倪红从地上拽起来,第一次觉得通情达理的妻子原来也有不可理喻的一面,现在什么恩怨都先放下,女儿的身后事一定要操办好。一岁多的孩子夭折,在他们这的习俗是不能大办丧事的,会折家里老人的寿,基本上都是拿着死亡证明直接火化,骨灰也不会专门买墓地安放,而是直接撒进山里,老话说婴幼儿的骨灰留着,他们的灵会附在骨灰里,舍不得离开亲人,可是亲人看不到他们啊,他们却不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无视他们,最终可能产生怨恨,闹出事来。
反正在d市这个小地方,很多人挺信这些玄乎的东西的,张景洪不信,但是张青松可是信得很,做为孝顺儿子的张景洪自然不愿意刚跟母亲起了冲突,又跟父亲闹得不愉快。他已经有太多事要忙,包括照顾一直情绪不太稳定的妻子,他实在不敢将倪红一个人扔在家里跟母亲时不时打个照面。
前天晚上发生的事,让张景洪现在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那天迷迷糊糊睡到半夜,张景洪感觉到倪红起床了,而且动作很轻,要不是张景洪一贯睡觉都很轻,可能根本就不会察觉。一开始他没往心里去,以为倪红是正常起夜去上厕所去了。可是没一会他听到了开关门的声音,妻子明显是走出了卧室了。
张家的住房很宽敞,得益于倪红这几年经营服装店的收入,再加上家里人口不少,原来的老房子住得不舒服,他们一家特意换了现在这处住宅,四室两厅三卫的格局,相当方便。他们的卧室和老两口的卧室都自带一个室内卫生间,晚上起夜的时候,连房间门都没用出,多方便。
所以倪红半夜三更跑出去便显得有些不正常了,她这几天一直伤心过度,神思恍惚,张景洪放心不下,自然也跟着起来去看看,这一看,可吓出他一身白毛汗,浓浓的睡意顷刻间跑得干干净净。
那拿着把刀,表情狰狞,正往父母的卧室走的女人,不是倪红又是哪个!张景洪刚想大吼一声,又害怕妻子受了惊吓后做出更疯狂的举动,他只得蹑手蹑脚地跑上前去,趁着倪红手里的刀还没挥出之前,一把将她拦腰抱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