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相容犹记得老伴把何豆豆抱回来,他看到第一眼时的情景:哭得嗓音沙哑,一张小脸黑一道白一道像只花猫似的何豆豆当时是那么轻,以至于老伴将她放到自己怀里时,他一点都感觉不到重量。一直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小姑娘刚刚被他抱到臂弯里像突然停止了哭泣,然后睁着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他,那一刻,他觉得自己的心都化了。
当天晚上他们报了警,在孩子被警察抱走的时候,何相容的灵魂似乎都像随着她一起走了,其实那个时候他有点小私心,如果这个孩子一直找不到父母,然后他们领养了她该有多好,这个孩子跟他投缘啊。
果然事情一直像他设想得那样发展,虽然他承认,自己希望个仍在襁褓里的婴儿找不到亲生父母的心有些自私,但是如果他们真的爱自己的孩子,当初又怎么回把她扔在野地里呢?外面天寒地冻的,如果不是老伴那天晚归的时候听到隐约的哭声,好奇心起跑去旁边半人高的草丛里寻找声音的来源,怕是这条幼小的生命便要来不及成长就消逝了吧。
所以,也许跟着他们一家,这个孩子才会收获到健康快乐的人生。这是何相容一直以来坚持的信念,他一心一意地对待这个捡来的孩子,在公安局发话说找不到孩子的亲生父母后,毫不犹豫地收养了她,哪怕自己有一儿一女两个亲生的孩子,也从来没让何豆豆受过委屈。
为什么他捧在手心里,含辛茹苦养大的孩子,好端端的在学校里边却死于非命呢?而且还没有任何人需要为女儿的死负责,就连校方也仅是象征性地赔了点钱,好像他们一家千里迢迢跑去学校,就是为了要那么点钱似的。
五万块的买命钱,何相容怎么能忍心花得出去,就是家里边穷得要死,他都没打过这笔钱的主意,就是他的一儿一女如何不争气,知道这笔钱的来源后,也都沉默着不争不抢。何豆豆的死,是全家心里最大的隐痛。也是因为她的离去,小儿子开始变得叛逆,因为他不再相信这个社会还有所谓的公平正义,人善被人欺,马善被人骑,所以他才宁愿自己变恶。大女儿一直生生生,大概也是害怕好不容易养大的孩子刚刚成年便遗憾离世,如果能有多几个孩子,至少不用承受老来无人送终的痛苦。
“何大爷,我们是警察,关于何豆豆的案子,现在警方开始重新侦查了,想找你了解了解情况。”程功看文沫半天没说话,便主动回复了何相容。
“了解?还有什么好了解的?我好好一个闺女儿送去上学,再得知她的消息就是死讯了。十年了,难为你们还能记得,我闺女她死得惨啊!你们这帮警察,这么多年都没破案,现在又回来问来问去,没几天来好几回,有什么可问的?如果我真的知道闺女的事,又怎么可能当年不说?”何相容有一肚子的气愤与委屈,不过却还是让开门口,放程功和文沫进来。
家里边的陈设陈旧,周爱梅微眯着双眼坐在沙发上听电视,听到门口的动静,她睁开无神的眼睛,茫然地看过来:“老头子,是路路回来了吗?”老太太想儿子想得有点发疯,无奈儿子已经是脱缰的野马,拽不回来了。
“没事,没事,就是我单位的后生们,这不是快中秋节了嘛,他们给我送东西来的,你听你的电视吧,我带他们进屋说去,不打扰你啊。”何相容柔声细语地安抚好老伴,引着文程二人去了卧室。
“我老伴她自从豆豆没了,这里就有些不太正常。”何相容有些无奈,指指自己的脑袋。仿佛豆豆的死,带走了这个家庭所有的精气神,每个人都开始变得不再开心,每每过年过节这种最应该高兴的事情,女儿儿子总会回来,一家人面对着一桌美味佳肴默默无语,留给豆豆的空位置前的碟子里总会摆满她生前最爱吃的东西,触景伤情,再好吃的东西,进了嘴也味同嚼腊了。
何相容不知道说些什么,何豆豆是自己从那么一点点的小娃娃养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的,结果说没就没了,他们紧赶慢赶赶去学校,看到的就只是何豆豆的尸体了。
“你们来到底是因为什么?豆豆的死,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是我的女儿,如果我知道什么,可能会隐瞒不说吗?这个世界上再没有比我更愿意看到杀害我女儿的人认罪伏法的了。”
其实文沫也知道,何相容说的是实情,何家不是h市本地人,他们过来何家可是走高速整整开了四个小时,当年何相容夫妇带着两个孩子来认尸也是第二天的事了,文沫相信他们什么都不知道。
可是她就是想来,不亲眼看看他们一家人的生活现状,她永远无法清晰地认识到自己当初的行为究竟造成了怎样无法挽回的后果,何豆豆一个人的死,受伤的是她全家。哪怕她以后抓住了凶手,何豆豆不会活过来,她的亲人遭受的痛苦一丁点都不会减少。
人命关天,并不只是说说而已,每个字的背后,都是血淋淋的教训。文沫有这一次,便已经深入骨髓,不同于以往或是犯罪分子或是受害者的家属迁怒于自己,文沫可以理直气壮地说那不过是职业风险的附加伤害,不算是她的过错。这一次,何豆豆的家人没有怪她,甚至根本不知道她的存在,但是亲眼看到这一家人生活的现状,文沫觉得自己就算一头碰死在何家门前都不能赎自己的半分罪过。
从近五百公里远的何家返回h市,文沫一句废话都没说,甚至好几次程功主动引着她开口都被直接无视了,她一门心思地扑到案子上,只希望能早一天抓住那恶魔,以慰何豆豆的在天之灵。
第一受害者刘蕊在死前为什么会出校门,那天她本应该与她的现男友,那个高大的体育特长生一起吃晚饭的,可是却在晚饭时间跑到学校外面去,她的男友等不到她人,打电话也关机,最终便跑去打球。
刘蕊为什么去了学校外,她是主动去见凶手了吗?
第二受害者白贝贝也很奇怪地在上课时间出现在偏僻的操场,凶手这一次割喉远比第一次熟练,他曾经的害怕与不安似乎不复存在,敢于将作案地点移至校园内部。假设是凶手故意将白贝贝约到无人的角落的,以白贝清高自傲的性格,凶手究竟是如何打动她的?
第三受害者苑双玲性格孤僻,除了学习对其它事一律不感兴趣,死在自己最钟爱的自习室,她的验尸报告与其他受害者最明显的不同就是,其他受害者死亡时尸体都没有被搬动的痕迹,而她在死后曾从桌子上掉落,又被凶手放回原位,桌子上留下长长一道被擦拭过的血迹。凶手为什么会在她身上花费更多的心思呢?在他眼里这些人不都应该只是穿着白裙,让他很讨厌的女人吗?
第四受害者李子默的死就显得很是随机了。下雨天与白色长裙从来就不般配,而她的外出采景也是临时起意,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李子默的动向,她的死更像是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出现在了错误的地方。
第五受害者肖潇是凶手最胆大的一次,公共场合当众杀人,需要极强的心理素质和极好的人品,后者还是不凶手本人能控制的。但他却还是义无返顾地挥起了手里的屠刀。到底是他觉得自己杀人技能愈发成熟,还是根本已经变态到忍不得暴起的冲动,非杀人不可?
------------
扑朔迷离
最后再加上诱饵何豆豆,凶手前前后后历时三个多月的时间,杀了六个人。切断人的气管和劲动脉血管是需要手腕的巧劲的,用力少了,划不断,受害者生还的可能性依然存在,用力大了,极容易划得太深,死者死的时候头与身体会看起来不协调,很丑。
六名死者哪怕死不瞑目,血流成河,却从摄影的角度来看,都很美,至少以法医拍现场照片的手艺,都还能看出死者很漂亮来就说明问题了。
最让文沫不理解的是,除了第一第二死者所处的位置看起来似乎是被凶手不知道用什么办法骗出来的,第三死者苑双玲貌似是被凶手盯上的,第四和第五死者的死就显得随机多了。李子默因细雨外出取景和肖潇在下课后回教室取遗落的书籍都是偶然突发事件,凶手不可能事先知道她们的动向,无法掌控她们的行为,可是他两次出手,丝毫不拖泥带水,干净利落。似乎对他来说,杀人是目的,至于杀谁,却没有要求。
如果真是这样,前三名死者会否是凶手刻意选择的?后面的三名死者只是凶手在尝试过杀人瞬间的亢奋后无法停止的悲剧?又或者,凶手想杀的人从始至终都仅仅是这六个人其中之一?其他人不过是他想掩饰自己真正目的的烟幕弹,因为单杀一个人,他会被牵连其中,很难脱身。所以警方才会在侦破时钻进了死胡同,因为一直以为警方的调查方向都是寻找这些遇害女大学生除了外表相似之外的共性。如果这个共性压根就不存在呢?如果这根本就是凶手的阴谋呢?
何豆豆一袭白裙,安静地站在树下,背景看起来是那么真实,文沫知道她又做梦了,但这样的梦,她却不愿意醒来。
何豆豆突然转过头,冲着文沫笑得异常灿烂,那明媚的笑容刺痛了文沫的眼睛,因为她很清楚,接下来的梦境会变成什么样子。何豆豆出场的时候总是这样,美丽、恬静,代表着一切正面与积极的事物。然后她会回眸一笑,冲着自己的方向挥一挥手,义无返顾地向着阳光照不到的阴暗小巷走去,那里边正有个不知身份的凶手,紧握着手中的屠刀,等她自投罗网。
文沫落后的这十来米远,使她与凶手失之交臂,何豆豆大睁着眼睛躺在血泊里,成为了凶手又一个牺牲品,就好像是知道何豆豆是专门为他准备的祭品一样,他毫不客气地享用了。
文沫这十年来一直恨自己为什么要落后何豆豆那么多,为什么何豆豆又会突然偏离她们预定好的行进路线,跑去了阴暗的小巷子。那条路,文沫跟着她在案发前几天走了好多趟,每一次都平安无事的,偏偏何豆豆心血来潮跑偏一次,就用了她的生命来做代价。
是她们大意了,总觉得凶手如果要动手,也会挑选四下无人的时候才动手,何豆豆被害地点外,就是进出学校的必经之路,人来人往,凶手看似胆大包天,实则自有一份仔细在里面,他可以在杀完人之后,从容融入周围环境,迅速逃离现场。
趴在桌上的文沫动了动被压得发麻的胳膊,为什么每一次何豆豆被害的细节在她的梦境中展示出来的时候,她都在走向小巷发现尸体后自动醒来,她每一次都拼命地想要再跑快一点,靠近一点,看一看杀害何豆豆的凶手到底是谁,因为她很肯定,当时她发现了倒地的何豆豆时,那个变态杀人狂肯定没有走远。
何豆豆为什么会走进让她丧命的小巷子一直是盘旋在文沫心头上的疑惑,不解开她不甘心。为此她跟程功北上南下,寻找当初何豆豆的好友,想从他们的嘴里得知当初何豆豆的交际圈。因为文沫一直觉得何豆豆是认识凶手的。当诱饵的危险,自何豆豆提出那个疯狂的计划开始,文沫便一直在对她进行灌输。如果凶手是个陌生人,他靠近何豆豆的时候,何豆豆肯定会有所警觉,就算因为没有当诱饵的经验,不知道如何在不惊动对方伤害她的前提下稳住对方,也肯定不会跟着对方跑到偏僻的角落里去。但如果对方让何豆豆觉得安全呢?如果这个人是她本来就认识并且视为没有威胁的人呢?她虽然会觉得对方的要求有些奇怪,但肯定也会跟着去的。
何豆豆以前在学校的人缘很好,她是个很可爱很大气也很善良的女孩子,有女孩的细腻也有男孩的豪爽。文沫没费多少力气就从金融高等专科学校拿到了何豆豆那一级的学生名单,更是从毕业后留在当地的一个学生那里问出了这份名单上跟何豆豆关系较好的几名同学。
其中一位,提供给文沫一条至关重要的线索:何豆豆生前的最后几天时间里,整天神神秘秘的,不知道在忙些什么,每天都打扮得漂漂亮亮的,穿条极抢眼的白裙子出去。
当时很多人都劝过何豆豆可千万不能这么穿,学校里到处都在传有个变态的杀人狂杀穿白衣服女孩的事,不过何豆豆对所有人的劝慰都是一笑了之,从来没往心里去,照样每天我行我素出去乱晃,可是气坏了一众关心她的人。但谁都拿她没办法,衣服穿在她的身上,他们总不能按倒在地强行给人家扒下来,只得由她去了。
不过当时何豆豆有个疯狂的追求者,叫康健。康健是比他们大一界的学长,自何豆豆入学那天起便像影子似的黏在她身后,送花送礼物,表白花样多多,就光在寝室楼下摆蜡烛鲜花什么的都不下十次。但是何豆豆就是死活看不上康健这种花花公子型的男生,死咬牙关对这狗皮膏药一样的追求者视而不见,可怜康健一片真心都付之流水,怎一个伤心了得。
原本何豆豆不光对康健,对别的追求她的男生同样不假辞色,康健就算再伤心,自己喜欢的女孩这么有个性他也没办法,反正何豆豆一直单着,所以他的追求之路也从未停止,心想着也许是何豆豆压根不想在学校找男朋友,等毕业之后他刷了好几年的存在感怎么的也得多点印象分,争取个优先录取权什么的估计有戏。
没承想,康健刚刚毕业不过半年,为了心中的女神都没舍得回家进父母为他安排好的单位,而是留在h市打拼,就想着近水楼台先得月,等女神毕业了好名正言顺地将之收入怀中,可是临了临了,何豆豆却突然疑似谈恋爱了,得知消息的康健整个人都不好了,就像多年养大的果树,马上要结出甜美的果实,却被别人连根刨了,怎一句心疼了得。
康健有些怒不可遏,可是他却真的没有任何身份去管何豆豆的个人行为,这么多年了,何豆豆从来都没对他有半分念想过,这场最艰苦的单相思,是他一厢情愿出来的。但康健不得不承认,他嫉妒了,而且嫉妒得发狂,如果此时何豆豆与个男生手挽手出现在他面前,他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掐死他!
习惯是种可怕的事物,它会让你渐渐安于现在的生活,不希望发生一点点改变,因为有改变,必然有重新适应的过程。何豆豆之于康健,这份对她的爱已经变成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只要一点到这个他爱了多年的女孩以后会跟别的男生幸福快乐过一生,康健就恨不得自己立刻死掉,便不用再看到心爱的女孩披上婚纱而新郎不是他的一幕。
必须要看一眼那个男生是谁,能让总觉得自己天生丽质,不需要化妆品这种人生色素来着色的纯天然美女学会了化妆,难道真的是女为悦己者容了?那他康健算什么?这么多年的付出何豆豆真的一点都没动过心?
于是在又一次何豆豆打扮得光鲜亮丽出门时,康健便一路尾随,想要寻找那个传说中的绯闻男友。
至于后来康健到底看到了什么,没有人知道,他从来没有跟任何说过。至于他尾随何豆豆这件事之所以何豆豆的朋友都知道,是因为当天晚上,何豆豆回来后他们很多人出去聚餐,吃到一半的时候,康健突然闯了进来,他似乎喝了很多酒,有些神志不清,居然指着何豆豆的鼻子骂她不要脸,天底下满大街的男人有的,为什么她选来选去却选了那么个男人,还说什么他这么多年算是瞎了眼,看上个不自爱的女孩,说完就又一阵风似的跑走了。
何豆豆很难过,哭了很久,却没多解释,只是拼命喝了好多酒,他们这些朋友都不好容易问,很多人打心底里认为何豆豆绝不是康健说的那种人,他们不明白的是,为什么何豆豆对这样的侮辱也不分辩。
何豆豆在几天后被害,火化当天,康健连个面都没露过,跟他熟悉些的人说,康健几天前回老家去了,据说是连h市的工作都辞了,准备回家相亲结婚。
自那之后,康健在他们这些老同学的交际圈里音讯全无,谁都找不到他。原本谁也没往心里去,本来毕业后大家各奔前程,不联系是稀松平常的事,天南海北的,再纯洁的学校友谊在出了校门之后也不可能有多纯粹。但是现在联想起来,似乎康健淡出大家视线的时间跟何豆豆出事就是脚前脚后的事,先是指着人家鼻子骂了个狗血淋头,再是人死了都没来看过一眼,那可是他心心念念满嘴说爱了好多年的姑娘,也太冷血薄情了些,八成有鬼,指不定何豆豆就是他害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