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脸色比当初在l市机场为难文沫时还要难看。阴云密布得快要滴出水来。沉默着带领文沫向前走。

曾孝义的家是处快要拆迁的老旧楼房,共五层,他住在第四层,底下两层是个已经关门大吉的破旧招待所。连招牌都快脏得看不出写的什么了。四周围这样的老房子已经全被拆了。一路行至四楼。文沫看到的几房住家全部人走屋空,连门都四敞着,内里一片狼藉。

曾孝义略有些紧张地打开了家门。文沫抬头看了眼门牌号,突然反应过来,4号楼424,刚刚她好像看到外面侧墙上贴着的灰扑扑的楼牌上写着计量局家属楼来着。

这里,曾经就是当年轰动整个y市的中国版开膛手杰克犯下一桩血案的地点。当年苗苗惨死的家

文沫无法想象,十六年的漫长时光,曾孝义是抱着何等绝望和哀伤的心情,才有勇气一直住在女儿被害的旧居里挺过这么久还能理智尚存的。这一片楼显然再过不久也将无法逃脱被拆迁的命运,外面机器的轰鸣声近在咫尺,就像苗苗和曾孝义一样,这片见证过当年人性最丑陋一面的故土,也将消失在历史长河里,等人们多年之后搬入新居时,没有人知道,光鲜亮丽的高楼里,曾经埋藏过一个无辜的小女孩,而她身患绝症的父亲,一辈子都没能放下,至死都想要让伤害自己女儿的凶手付出代价,哪怕以牺牲自己的尊严来换取一丝丝希望。

见文沫一直怔怔得站在门口不进来,曾孝义苍白的脸上爬起一丝红晕,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文主任,对不起,家里条件不太好,我知道既然请您来,就应该提前给您安排好住处,可是我实在是、实在是......”他嗫嚅了几回,都没好意思吐出手里剩下的钱已经很有限这句话来。他不安地搓搓手,像个做了坏事的孩子一样,低着头站在那一动不动,似乎在等待着文沫的批评。

文沫收回思绪,什么也没说,抬腿进屋。曾孝义失去了女儿,又身患绝症,生活似乎一直不曾放过他,总会在他的日子已经很糟糕的时候再将他往边缘推一推。文沫明白他的爱女心切,希望哪怕能稍尽一分心力,保住他所剩无几的尊严。他现在的需要的,不是同情,而是为女儿的案子画上一个句号,让他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人世。

等迈进了曾孝义家,文沫才看到,门旁边不远处的客厅偏西位置上,画着个小小的人形。

苗苗应该就是死在了这里,从形状上还能看出,她的双手从两侧举过头顶,双腿分得很开这个8岁的小女孩是系列强奸杀人案的一个转折,无论受害人的年龄,作案手法,都很特殊。从作案手法上来分析,苗苗是九名受害者中唯一一个被皮带勒死而不是被一刀割喉的,这同样也是第一起凶手完成强奸的案件,在她之前,凶手都是纯粹猥亵受害者,而没能真正地实施强奸。

而且这起案件中有个不为人知的细节:在案发现场的桌子上,摆着两只水杯。事后曾孝义也曾经辨认出,一只水杯,正是苗苗常用的,另外一只,则是家里每次来客人时,用来招待的。这就说明,凶手在进了苗苗家后,曾经跟苗苗交谈过,他的长相至少不会让一个8岁的孩子感到害怕,而且他熟悉曾家父母的生活规律,知道案发时间段内没有大人会回来,他可以很从容地作案,花点时间跟孩子交流完全不用担心。

也是在这一次作案中,凶手似乎找回了信心,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文沫极力控制自己不去看地上那个人形,也许因为从警时间够足够长,她见识过形形色色的案件,看着地上的人形,她就忍不住自动脑补出各种各样血腥的画面,当这些画面的主人翁都是一个才年仅8岁的小女孩,文沫忍不住对这个残忍的凶手升腾起阵阵怒意。

涉及到孩子的案子,总是让人忍不住唏嘘的。还未盛放的鲜花,就此凋零,只留下一堆伤心欲绝的亲人,各种心酸无奈,非亲身经历不能体会。

文沫随意跟曾孝义闲聊几句,他似乎在等什么人,一直频频看向门口,眼神中流露出渴望,脸上却不由带出几分失望来。

屋子里到处放着的都是一家三口的合影,照片上那个笑魇如花的女孩。早在26年前就已不在人世。死得还那样惨烈,只留下音容笑貌,徒惹伤心。不知道曾孝义需要多么大的勇气,才能每日盯着留得住曾经的欢乐时光却留不住女儿性命的照片。日复一日困守在这破旧的屋子里不愿离开。

在角落里。摆着两张黑白照片。显然照片上的人都已经不在人世了。左边的,仍然是笑得一脸甜蜜的女孩,无忧无虑。右边的,是位很瘦的中年女人,看模样应该三四十岁,她的嘴角挂着挥之不去的哀愁,一双眼睛也显然阴暗忧郁。

曾孝义见文沫盯着自己老婆的遗像,想起自己已经去世好几年的老婆,不由深深叹了一口气:“那是我老婆小婷,五年前跳楼自杀了。就从那里一跃而下。”曾孝义抬手指指卧室的窗户:“小婷七八年前就病了,去医院查了好几次,就是查不出毛病来,后来看了中医,老中医说她是心病,积郁成疾,早已经积重难返了,让好好养着,兴许还能多活几年。我也一直跟她说,苗苗已经没了,我不能连她也失去,希望她能好好的,跟着我一起等,等看到那个畜生被枪毙,再一起下去见女儿。她答应得好好的,没过几天就趁我做饭的功夫跳了楼了,留了封信给我,说活着太难受,还不如下去陪女儿,她总梦到女儿一个人在下面哭,她还那么说,一个人怎么能行,她想下去陪她。”

“这楼也不算太高,她跳下去的时候又是腿先着的地,一时半会一直咽不下最后一口气,她双腿都断了,连骨头都支了出来,大口大口吐着血,却就是撑着一口气,死死盯着我。我知道,她是放心不下,没亲眼看到那畜生死,她不甘心哪”

“我抱着她等救护车,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朵边上说,只要我活着一天,就一定不会放弃为女儿讨回公道的,让她放心。她也就真放心了,上了救护车没多久,撒手去了,到了医院,急诊医生只抢救了几分钟就知道没戏,开了死亡证明。”

“苗苗没了,小婷也没了,就剩下我一个糟老头子。我多想跟着她们一起去了,一家三口到地底下团聚去。可是我不能啊,如果我也死了,苗苗的案子真的再也没人管了,再过十几年,怕是连公安局的旧档案都要落满灰尘了。”

“文主任,我活不了多久了。只想在我闭眼前,能知道这案子还有人在关注,在想办法解决,就算是对我最好的交代了。我也知道,十几二十几年,是段很长的时间,更何况那时候破案手段也没今天这么多。我不是不讲理的人,不会因为案情没有进展而埋怨您。”

曾孝义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扶着已经磨破露出木头本色的扶手,一阵声嘶力竭的咳嗽,打断了他还没说完的话。等他好不容易平静下来,想要继续刚才的话题时,门突然被敲响。

曾孝义以极灵敏的身手冲到门边,满脸兴奋地拉开门,但是在看到外面寥寥无几的人后又耷拉下来,侧过身放人进来。

进来了四五个人,看起来年纪都挺大的,为首的一位头发全白的老大爷应该得有七八十了,走路一颤一颤的,要不是一直跟在他旁边的中年男人扶着他,早就摔倒了。不过老大爷好像挺不待见那中年男人的,好几次对他关心的话非但不领情,还时不时冲着中年男人发几句火,摔几回脸子,弄得那中年男人十分尴尬,却一直不肯离去。

这几个人应该彼此都认识,他们熟门熟路进了曾孝义家,各自寻位置坐下。

曾孝义家很小,哪怕来的人不多,也已经将小小的客厅塞满,他们都小心地留心着不去踩地上的人形。前前后后大约十几分钟,这些人各自落坐,却谁也没有开口。

但是跟着那名老者的中年男人忍不住先问道:“曾大哥,这次叫咱们来又是因为什么我爸身体不好,医生说要卧床静养,不能激动,过去的事都过去那么多年了,咱们也费心费力地想过很多办法,该找的人都找了,可是依然什么进展都没有。警方那里,没有新的证据,是不会再重新侦查的,咱们为什么一直沉浸在过去中不能自拔呢”

“你给我闭嘴”还没等中年男人说完,旁边的老大爷就吹胡子瞪眼,还作势要举起打拐杖打他,中年男人立刻苦着脸乖乖站一边去,大气不敢出。

文沫挑挑眉,真是奇了怪了,在当今社会,独生子女占大多数,自私自利的白眼狼孩子越来越多,老无所养现象越来越普遍的时候,居然还能让她撞上个孝子,可真是不容易。

曾孝义站在文沫边上,小声解释着来的这五个人的身份。

那份年纪最大的老人家姓白,正是88年第一起凶案死者的父亲,旁边立着的中年男人,是死者的哥哥。当年受害者被害时,嫂子正好也在家,却什么都没听见,等人死透了,过了许久才发现,白大爷自女儿死了之后这么多年跟儿媳妇也不说话,还时不时让儿子跟儿媳离婚,搞得儿子夹在老父亲与妻子中间左右为难。

剩下的几个人,分别是第三起受害者杨某的母亲,第六起受害者崔某的哥哥,以及最后一起案件的受害者朱某的父亲。

至于其他受害者家属,在接到曾孝义的电话后,都以各种借口推托没来。

其实真的不怪他们,毕竟过去这么久,亲人的惨死对他们来说是内心永远也无法愈合的伤口,血淋淋地痛。这样的疼痛,还是收回去慢慢的好,不然每一次回忆,都是将旧伤口划开,再一次痛不欲生。

不是每个人都有勇气一直沉浸在过去之中的,他们需要找到活下去的动力,只有放眼明天,努力生活,才能走出阴影。未完待续。啃书小说网KenShu.CC收集并整理,版权归作者或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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困在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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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沫能看出,他们以前应该是惯常聚在一起讨论案情的,可能最近一段时间不大见了,除了一脸尴尬立在老父亲身后的中年男人,其余人彼此都颇为熟悉,见面寒暄了几句,便直奔正题,七嘴八舌地问起了曾孝义为什么这么突然叫大家来,当然,站在一旁的文沫没少经受好奇目光的洗礼。小說,

曾孝义有些激动地了站到文沫边上,向大家介绍:“这位是b市来的专家文主任,专门研究犯罪心理的,我听人说起过多次,本事了得,这一次得知她在左近的l市,忙不迭得去求了人来,还好赶上了。这不,文主任一来,我就急着给大家打了电话,目的就是叫大家一起来,当年案发的一些细节,只有在座的各位最清楚,我也是实在不甘心,想要做最后一次努力。”一番话说完,曾孝义有些紧张,他也明白,自己如此突兀地叫人来不太厚道,这么多年过去,谁不想平平静静地过日子,毕竟死了的就是死了,他们这些活着的人总得活下去,一次又一次将这些与他同病相怜的人拖回噩梦里,便是脾气再好的人次数多了也受不住,可是他已经没几天好活了,为了自己苦命的女儿,便是再遭人白眼又如何他不在乎

一时间,众人都有些沉默,他们早就料到曾孝义火急火燎地叫他们来肯定没好事,但是他们的内心深处也是带着一丝希冀的,哪怕已经过了那么多年。案件的相关线索和知情人都再难寻觅,但也许科学技术发达了,破案的辅助手段多了,会有新的进展也说不定呢,死的人都是自己打断骨头连着筋的亲人,任谁也不想让她们死得不明不白,所以他们还是在接到曾孝义的电话后赶来了,就为着那万分之一的可能。

虽然曾孝义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在夸奖文沫多么多么厉害,但是耳听为虚。眼见为实。文沫的年纪摆在那,也就是个三十出头的年轻女人,那怕她打娘胎里就开始学那个劳什子的犯罪心理学,到今年也不过三十多年。又能有多少经验老话说得好。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虽然说事无绝对,但年纪大些的相对年轻的肯定经验更丰富经历的事情的更多。y市的系列连环强奸杀人案光专案组成立撤销,就不知道经历了多次,其中不乏所谓的专家学者,各行各业的精英,他们说起案情来都是如数家珍头头是道,分析的也是长篇大论,让人觉得像那么回事,但落在实处,结局只有一个,那就是毫无进展。

从第一起案发到现在,马上就要二十五年了。白老爷子一想起女儿就在自己眼皮底下被人给害了,可他们一家子谁都不知道,在女儿一生中最糟糕的时刻里,他们这些所谓的亲人,呆在一墙之隔,十几米远开外,却连个音儿都没听着。这二十多年来,究竟来了多少所谓的专家来看现场,白老爷子自己都数不清,从最开始的,他兴致勃勃地带领人去,目带期许地望着他们,希望从他们嘴里听到些让他安心的消息,到现在意兴阑珊,心灰意冷,基本上已经死了心。

他现在半眼珠子也瞧不上这些道貌岸然实际上一肚子稻草的家伙,现在所谓的专家满大街都是,可是说出去的话,让普通老百姓看到只觉得好笑,这哪里是专家,简直就是砖家

白老爷子年纪大了,又老来丧女,与儿子儿媳妇并不亲近,这么多年一直自己过着,性情自然有些古怪,要不是现在年纪大了,又得了病,基本丧失了生活自理能力,儿子又一直心怀愧疚,千方百计地将他接到了自己家中养老,他怕是仍然倔强着自己一人独活,即使现在跟儿子媳妇生活在一个屋檐下,老人家仍然脾气倔强,自始至终没有原谅儿媳。

老小孩老小孩,这人老了,并不像年轻时候还有所顾忌,行事多看自己的喜好,因此曾孝义话音刚落,他的脸上便带出几分不忿来,觉得曾孝义多此一举,浪费了他的时间精力,这一次又让他白跑一趟。他已经80岁了,还能有几年活头,怕是在闭眼之前,也看不到那个畜生被抓住枪毙了,心里头的郁闷可想而知。反正这些人中他年纪最大,便是倚老卖老一回又何妨

想什么就说什么,白老爷子一点没含糊,说出口的话极不客气:“我说曾家小子,你怕不是病得有些重,头晕眼花,被人给忽悠了吧一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就值得你当座上宾大老远巴巴地叫人来,还折腾起我们这把老骨头,又让我们空欢喜一场。你分明就是见不得我们过好日子,要想你曾家一样倒霉才好。”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白老爷子这几句话,可是句句都戳了曾孝义的肺管子。他们家里的事在座的各位都清楚。女儿才八岁,便被人害了命去,这还不算,还糟蹋了清白身子,他这个做父亲的更是第一个发现的人,如何能不心如刀割夫妻两个成日里以泪洗面,干什么事情的精力都没有,曾孝义原本就是供电局的临时工,因着女儿出事,妻子受不得打击,卧病在床好久,曾孝义一边关注女儿的案情,一边照顾妻子,哪里有心思去工作,到得最后他旷工的时间太长,供电局的领导没办法,无奈之下做出开除决定。夫妻两人失去了经济来源,要不是还有心疼他们的亲戚总时不时接济,两夫妻怕早就饿死了,就这么着风雨相扶的,夫妻俩又过了十来年,终于老婆也撑不住,寻了短见,曾孝义却仍然执迷不悟,非得要寻个答案。老天爷也是不开眼,又让曾孝义得了要命的病,偏偏他还没钱治。硬生生拖到晚期,没几天好活。

曾家这一家子算是惨到了极点,众人心里都挺同情他们的遭遇,虽然其他人伤心归伤心,至少生活是能维持下去呢,哪像曾孝义这样,几乎赔进了自己的一辈子,再加上曾孝义自尊心蛮强,众人平时都有些顾忌,不会做当着和尚叫秃子这般打脸的事。

其实曾孝义也不过是正赶上。白老爷子在来之前刚跟儿媳妇又生了一肚子气。心情最不好的时候,这种聚会上,又让他想起惨死的女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