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他抓起那件真丝睡袍,暗自思忖地端详了一会儿。

电闪雷鸣,弄堂太窄,他们在滂沱大雨中从舒适的轿车里下来,距离家门还有一段路,黄鹦觉得自己头顶这一把黑色雨伞大有折断的危险。

钱丞揽着她的肩膀快步往前走,她偷偷回头,望向那辆停在暗雨中的车,和车里灯光下的男人。

祖母和堂妹已经不在家中,剪坏的裙子躺在针线篮里,再也不能博取她的关心,因为陈宗月答应会给她买更多更美的裙子。

抢在钱丞洗澡前,黄鹦冲洗了双脚,换下不合身的衣服,撩开蚊帐。姑妈以为她还在气头上,也侧躺在她身旁,拍着她的胳膊安抚她,她却摇摇头说自己没事了,有点困想睡了。

姑妈轻轻带上房门,黄鹦睁眼盯着扑扑楞楞响的窗户,一道白光闪过的时候,她摸了摸自己的嘴唇。闷雷滚滚而下,她捂起了脸偷笑。

第二天,在学校里,老师在讲台上龙飞凤舞地写着板书,黄鹦在神游天外。她侧着头望窗外的天空,一手拽着一缕蓬松的头发,一手托着腮。

一个女生拍了拍她的肩,递给她一张纸条,里面夹着一枚心形的巧克力,纸上写着什么她看也没看,扭开红色的锡箔纸,将巧克力塞进嘴里,甜腻的味道从舌尖到喉咙。

午后阳光晒干了这座象牙塔里的积水,昨夜企图吞噬整个上海的雨,毫无踪迹。有人骑着自行车高声唱着流行歌曲,从黄鹦的身后经过,而她趴在一间教室门外,寻找着什么人。

“向右看齐!”高子谦大声对她喊道。

黄鹦站直转过身,随即将下巴往一个方向努了努有几个男生从下课就一直跟着她,一瞧便知是怂恿起哄其中一个男生向她告白。

这会儿见到她欢天喜地的跟着高子谦走,也该死心了。

直通校门的路旁种着洋槐树,黄鹦踮起脚就抓住一串树叶,好奇地折下来闻了闻。

高子谦步伐速度与她一致,难得修炼出的默契,她却决定要背弃战友,“我以后不会再帮你约小楼姐了。”

高子谦从一开始的矢口否认,“谁!谁约她了……”马上转变成,“不是,河都没过你就拆桥了,总得有个原因吧?”

黄鹦抬起胳膊转了一圈,“……会骨折。”

搞对象这门学问,两个人研究会得出好的结果,三个人勉勉强强,四个人就天下大乱了。

这个理由明显让高子谦摸不着头脑,于是他搬出,“当初那本邮票集,你说三百就三百,我都没跟你讨价还价。”

“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也好意思拿出来说。”

高子谦也不跟她纠缠这件发生在几周前的事,直接问道,“怎么,她找到对象了?”

黄鹦唉了一声,扔了那串洋槐树叶,“你别瞎猜。”

他还真不是瞎猜,一语道破,“那就是有人要追她,这人还和你关系不错?”

当代福尔摩斯。

黄鹦站住脚步,突然对他说,“我喜欢你。”

高子谦吓得愣住。

伴随着微风轻起,淡雅的槐花香变得浓烈,衬托出她的沉痛,“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小楼姐天天让你帮她叫别的男人出去,你难不难受?所以你就不要再逼我了。”

高子谦没能识破,慌里慌张的说着,“黄鹦,我……对你没那种意思,我们只能做朋友!”

黄鹦抬手示意他打住,“我不会为难你,也请你不要为难我。”她转身往校门外走去,路边塞满小吃摊子、几辆黄包车,吸引她注意的是不远处停着一辆与这里格格不入的,让她有些眼熟的豪华级私家车。

黄鹦怀揣困惑地走向它,没有来得及想到是在哪里见过,高子谦恍然醒悟的追上她,“你这分明就是在绕我……”瞧她演技精湛的,他气结着说,“你怎么不转到隔壁表演系去啊!”

“谁绕你了?我喜欢你,高子谦,我喜欢你。”她理直气壮,脸不红心不跳。

这时,车前的驾驶座里走出一个男人,对她说,“黄小姐……”

方圆几里之内唯一的黄小姐怔了怔,下意识地回过头,有点犯迷糊。

“陈先生在等您。”

黄鹦脑子陡然清醒了,视线落在离她不到半米的,这一辆黑色的私家车上。

C13

三轮车夫卖力地蹬起车轮,在骑着自行车的青年男女里穿梭,而他们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了路旁一辆惹人注目的轿车。

司机上前握住车门把手,她即刻转身对高子谦说道,“我是真把你当朋友,但我也是真的不能帮你了,喜欢就去争取……”顿了顿,黄鹦认真的看着他,“祝你好运。”

高子谦未及开口,她已经低头坐进车里,司机的白手套离开车门,他只得望着那辆车渐行渐远。

黄鹦没曾想副驾座还坐着一个陌生男人,西装革履竖着油头,戴着一副小眼镜,这会儿正回身向她打招呼。陈宗月出声介绍道,“这位是王律师。”

她不明就里的问,“我们现在是去哪儿?”

陈宗月说,“阿丞出了点事,等会儿你听王律师的,我在外头等你们出来。”

黄鹦顿顿地点头,再偷偷观察着陈宗月,正在行驶的车窗外一片爬满常春藤的围墙,夹青的一段段光影掠过他身上,他是一如往常的泰然自若。

陈宗月察觉到她的视线,她速即从他的脸庞移开眼睛,而他安抚道,“别紧张,不是什么大事。”

黄鹦老气横秋地叹一声,“又打架了吧……”她把转向车窗,在金灿灿的霞光下眯起眼睛,心烦着说,“每天吃饱了撑着,有力气没处使,天底下无聊的人那么多,属他最无聊。”

她两片嘴唇轻轻碰着碎碎念,忽然听见一声低低的笑。黄鹦回头看着他,把手伸向他的脸,此刻车子开出这一段荫庇的墙路,豁然的天光映在她的瞳孔里。她说,“从我学校出来的路上开了槐花,你闻闻。”

陈宗月掌心覆上她的手背,稍稍低头贴进她的手里,然后说,“很香。”

之后,黄鹦的手没能再拿回来,被他握着放在腿上。

驱车从她学校赶来警局的路上,她想象钱丞会是一脸满不在乎,翘着二郎腿嚷嚷他们来得太慢,但是他真实的状态却是沉闷忧悒,嘴唇绷成一条线。不像是那些简单处理过的外伤导致,加上他眉眼生得周正,这么严肃起来,仿佛换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