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按户籍就近分配,两人同一所学校。满月四月出生,比十一月出生的陆启明入学早,两人差二年级,抬头不见低头见。
老式的房子都是暗厅,客厅光线不足,陆启明跟在陆父身后进门,远远看过去,满月要是不动,沙发一角像坐着两个洋娃娃。
小姑娘穿着豆绿色的连衣裙,小皮鞋露出一圈带蕾丝花边的袜子,和她抱在怀里会动眼皮的俄罗斯娃娃一样精致。
满家顶多算是普通收入家庭,但家里就这么一个女儿,宝贝得不得了,加上她父母做梦都盼着生姑娘,给满月买东西一点不含糊。那个年代,她一件小裙子就要两三百块。
黑葡萄一样又大又圆的眼睛,眨巴眨巴看向陆启明,举着娃娃的胳膊和他招招手。
她没辜负她妈妈的期待,确实挺白的。
陈岚接过陆家父子手中的东西,撂在餐桌上,客气说:“来就来,买啥东西。”
陆父搂着儿子的肩膀,让他和陈岚问好。
陆启明内向腼腆,未脱稚气的声音像从嗓子眼挤出一样小,礼貌说:“阿姨好。”
陈岚笑着摸摸陆启明的头,不禁和陆父感叹:“小陆长得真快,这一晃儿都能帮爸爸干活了。”
陆父笑容憨厚,搓着手,有些难于启齿:“嫂子,我今天来,是想和你和我哥商量个事儿。”
满父在店里忙呢,家里的大事小情都是陈岚做主,她爽快应道:“有事儿你说就完了,还买啥东西,这不见外了。”
“坐着说。”陈岚从餐桌下拖出两把凳子,让他们坐。
陆父拍着陆启明的肩膀,努着下巴,示意他去和妹妹玩。
陆父和陈岚的交谈声不大,像有意避人,陆启明坐在沙发上隐约听见爸爸提到一个陌生的名字。
带了一个“娟”字。
陈岚苦口婆心地劝说:“你也该找一个伴儿了,总不能老一个人,以后的路还长着呢,而且孩子也得有个人照顾,到啥时候女人也比男人细心。”
说完,下意识抬眼望向陆启明的方向,陆启明装作没听见,低下头,接着帮满月剥栗子。
从那天之后,陆启明就住进了满家,小孩比大人预想的敏感,住在别人家总归有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陆启明也是从那时候起,学会了看人脸色。
吃晚饭的时候,满父从市场买回半只烧鸡,陈岚先给陆启明掰了一个鸡腿放在碗里,又给满月撕了一个鸡翅。
尽所能公平。
等大人动筷子陆启明才动筷,看了看躺在米饭上面的鸡腿,懂事没吃。
默默把鸡腿夹到满月的碗里,满月除了知道吃,其他一概不往心里去,举着鸡腿真不客气,上去就是一口。
陈岚立即站起来,用筷子敲了一下满月的手背,硬生生从她手里抢回了鸡腿,重新放入陆启明的碗里,告诉她,“这是给哥哥的,你吃你自己的。”
或许是察觉到陆启明的心思,陈岚特意强调:“在阿姨家,你就和俏俏一样,都是阿姨的孩子,想吃什么想做什么不用拘束,再说了,你爸给我交伙食费了,你不吃不亏了。”
陈岚杏眼,圆脸盘,钝感的笑容总给人一种亲切的朴实感。
看着瘦了一口的鸡腿,再看着满月油乎乎嘟着的小嘴,陆启明就知道,这梁子算结下了。
果不其然,晚上睡觉的时候,满月大仇得报。
满家的格局和陆家一样,都是两室一厅,往常陈岚搂着满月睡。满月胆小,自己一个人睡不敢去上厕所。
现在陆启明住过来,夫妻俩担心他害怕满父丑陋变形的腿,只能把两个小孩安排在一个屋。
陈岚叠起一条棉被隔在两个小孩之间,双人床像两张小床并在一起,他们一左一右。陈岚帮满月掖了掖被角,看她闭上眼睛睡踏实才离开。
结果,陈岚前脚出门,小姑娘就像摊煎饼两面翻腾。陆启明老实躺着,却挨满月拳打脚踢,开始寻思她睡觉不老实,后来发现她是故意的。
陆启明被一巴掌打在眼睛上,顿时感觉黑夜中看见了星星。他揉着发花的眼睛,无奈摁住满月的手腕,发现手腕在扭动。
扯平了,看来不光他讨厌她,都挺讨厌对方的。
半个月后,陆父终于回来了,陆启明有种解脱的轻快感。虽然满家对他挺好,但就算亲生父母,面对两个孩子也不可能真正一碗水端平,难免偏颇。
就像早晨订的牛奶,就一瓶,陈岚总会早早去奶箱里取出来,催着满月在陆启明洗漱的时候赶快喝光。
陆启明会故意停留在卫生间久一点,对着镜子扯个笑,牙刷得很干净。
一晃又入冬了,陆启明又被送到了满家,这次陆父没说多久回来。
陆启明没有满家的钥匙,那天学校运动会放学早,他不好意思和满家夫妻说,总觉得是麻烦,是负担。
一年级的满月正常上课,家里没人,陆启明裹紧羽绒服坐在楼梯上等,到点满月回来了。
藏不住心事的小脸,写满了我不开心,气冲冲地跑到陆启明面前,掐腰质问:“你为什么不等我一起回家?”
陆启明冻得手指都硬了,只想快点进屋暖和暖和,敷衍回答:“放学早。”
满月像小尾巴,黏在他的身后不停追问:“你们为什么放学早?”
“你是不是逃课了?”
“你直接回来,为什么不在学校等我?”
她像行走的十万个为什么。
迈上五六级台阶的时候,陆启明彻底被问烦了,转过头说:“我不等你,你不是也回来了吗。”
可能是语气不似平常温和,满月觉得自己被凶了。
扯着书包背带,跺脚生气,张口就来了句:“你脾气这么坏,怪不得你爸爸妈妈不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