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自己的名字,那人的话猛然停了,不可置信地望向副驾驶车窗里的贺春景。
扒在窗口的贺春景一脸茫然,又问了一遍:“姚眷,是你吗?”
“......”
“......”
“所以,你是以为我跟姚眷有过一段,才瞎折腾我的。”
4S店把刮了底盘的帕美拖走定损,陈藩拎着小半袋宫保鸡丁,疲惫地倚在妙应寺围墙上,缓缓吐出一口烟。
这个猜想太猎奇了,以至于他现在不来一根都感觉撑不过去。
徐来之一点没有高门子弟应有的仪容仪态,双手插兜叼着烟卷,一条腿还很没公德心地屈起来踩在墙围子上。被路过大爷瞪了两眼,他还龇牙朝人家乐回去。
“我什么时候折腾”这人漫不经心地狡辩,话说到一半,却被陈藩饱经沧桑的心累眼神堵住了,于是不情不愿地改口,“都是误会。”
“怎么误会的呢,姚眷口述?”陈藩望着天,还是不敢相信自己经历了什么。
“啊那倒没有。”徐来之掸了掸领口风干的茶叶渣子,也猛猛吸了一口,把烟屁股跟墙上按灭了,弹开。
他忽然提起个陌生又熟悉的名字:“你记得魏明燕吧?”
陈藩觉得自己一准听过这个名字,但又想不起来是在哪听的。
“魏振方的孙女,画画的。”徐来之侧眼看看他,提起嘴角,“还是你前任未婚妻呢,无情啊小陈总,这就不记得人家姑娘了?”
这下子陈藩记起来了!
去年秋天遇见贺春景之前,自己忙得不可开交。有一次他顶着大肿眼泡,刚下飞机就被老前辈魏振方骗去相亲,女方正是松大的客座教授,魏家千娇百宠的小外孙女,魏明燕。
画工笔画的,压根没看上当时形容潦草的他。
“胡说八道无中生有你,”陈藩赶紧看了看周围,见贺春景还跟姚眷在妙应寺里头没出来,松了口气,“我们俩清清白白,徐总说话严谨点。”
徐来之嘿嘿一乐:“小丫头算是姚眷的师妹,去相亲这事儿刚巧被姚眷知道了,好家伙,那天给我们家姚二宝气的,甭提了。”姚眷生气?
姚眷生的哪门子气!
陈藩觉得真他妈破锅配烂盖,不是一家人他不进一家门呐。他们家过年贴春联得是左边写不可理喻,右边写匪夷所思,横批俩字发疯。
“他半夜都累得睁不开眼睛了,还得在梦里歪屁股坐起来骂你两句,”徐来之啧啧了两声,“我仔细一听,都是些什么人渣啊,辜负啊,还我啊之类的话,搁谁身上,这都很难不多想吧。”
“你没具体问他怎么回事,也不知道我俩中间还隔着个人?”陈藩闭了闭眼睛。
“我一猜他就不爱提你嘛。”徐来之一本正经地解释,“平白无故的,哪能惹老婆生气呢,是不是?”
“……”
“再说了,这事你也有责任,知道吗。”徐来之话锋一转,把锅又扣回陈藩身上。
“……不大知道。”
“早些年有场拍卖会,咱俩都在,拍卖的藏品里头,有只象牙佛塔,小拇指那么大。一拿出来,我天,二宝从我手里把竞价牌抢过去举,非要不可了。”
徐来之语气比杏园的糖醋里脊还酸,眼神在半空转了一圈,扎到陈藩身上:“然后你他妈也跟着叫价,全场都不跟了,就你还在那抬。”
“不是,那是我家的东西啊!”陈藩想给他一拳,“被偷了好些年,我不得拿回来?”
怪不得姓徐的大事成不了一个,四十好几了还当那个游手好闲的纨绔子弟,就他这脑子,他是恋爱脑啊!不能用的!
“是啊,我一打听,这他妈是你家的东西,那不是定情信物是什么?不然他怎么会认得你们家的东西?”
定什么情,跟谁定情,这东西就算是硬说成是跟吕忠定情,也跟他姚眷扯不上半毛钱的关系吧!
陈藩掸了掸烟灰,痛苦地把烟掐灭,那头徐来之还在肆意发挥想象力。
“当时我一查,你确实去过抚青,自己一个人飞过去的,没猜错的话,是飞到省会转大巴,对吧?”徐来之一番话说得脸不红心不慌,“富二代游玩途中诱骗单纯小男孩,玩弄身心过后弃如敝履一走了之,徒留痴情人守在原地因爱生恨”
“……”
徐来之“叭”一拍手:“铁证如山呐!”
陈藩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想把姓徐的车钥匙抢过来,开着库里南把他创死。
“那你就没查到我跟我们家贺老师是两个人,坐火车,邻座,挨着,亲亲密密,恩恩爱爱,一起回省会的?”
“一零年铁路才开始实名制。”徐来之说,“怪就怪你俩没赶上好时候。”
“对不起。”陈藩诚恳地说,“生不逢时,让您误会了。”
“没事,这不是说开了吗!”徐来之脸皮比鞋底子还厚,倒把这句阴阳给应下了。
而后他一副老大哥的姿态,轻松拍了拍陈藩的肩膀,愣是把陈藩嗓子眼翻上来的那口血给拍回去了:“得了,你也甭跟老哥哥计较了,算哥欠你个人情,你自己掂量办。”
方才在广济寺上空徘徊的鸽群飞得远了,这会儿忽然兜回来,从二人头顶旋过。
一连串暗影极快掠去,自地面拔起,猛撞到行人身上,倏然融进人影中,又不由分说地离开。
陈藩没留神,被它们的来势惊了一跳,下意识跟着转过头去,看鸟影在墙上重新凝聚成型,飞逝散去。
红墙像一潭水,波纹重归平静后,仍有一道影子稳立着。
是徐来之的影子。
这人松松散散站在那,谈话暂歇,他百无聊赖地观看往来车流。
在呼啸的鸽哨声中,陈藩忽然像被惊醒了,后知后觉地注意到徐来之说了一句什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