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黄录事不敢再说,心道幸好自己并未私自做主交给刘仵作。
这时,顶着大雨回来的杨文御进了衙门,看他利落的步伐,便知他的风寒头痛好些了。
“魏卿,如此快便将人犯找到?当真是英雄出少年啊!”仅不到一日时间,杨文御听人通报已找到真凶,不由称赞魏修晏。
“是,人犯现已带回。”魏修晏回答道。
杨文御急着去看人犯,却见黄、宋二人面色有些不自然,顾不上许多,急道:“那咱们立时去审一审他罢!”
魏修晏便带着杨文御去了仵作验尸房中。
杨文御见到那面目全非,残破不全的尸首,不由血涌上头,指着尸首问道:“这……这……”
魏修晏倒是显得淡然许多,拿出几幅画和一张纸,让黄录事先将那纸上所言念与杨文御听。
原来,这个尸首便是杜时笙和葛萨那日所见的醉酒郎君。
他名叫柳士枚,是个落魄举人家的孩子,今年二十二岁,家中有一小三岁的妹妹,唤做莺儿。为了能够供柳士枚读书,柳士枚的阿耶在莺儿八岁时便将她卖了,自此,兄妹二人便不曾相见。
凌王一直以乐善好施,资助寒门闻名。近些年,凌王更是聘请名儒自立家塾,有才学过人的寒门可自荐或托人举荐,若是获得家塾先生认可,便可拜入凌王府家塾继续攻读。
柳士枚几番落榜,但又自认才高八斗,听闻此事,便递了篇自己的文章,没想到,竟被凌王府看中,进了凌王府的家塾。这就是为何,他那日的袍服领口绣有杏花及第的原因,绣庄那单生意,东家便是凌王府。
谁知,进了凌王府家塾之后,柳士枚便发现,那里根本无法静心学习。
凌王府中几个世子,除了大世子李钊已随父亲入朝为官,其余几个世子以李淇为首,整日骄奢淫逸,游手好闲,欺男霸女。这私塾的寒门,为了自己的前途,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臣,与之沆瀣。
柳士枚挣扎几番,最终也成为其中一员。
谁知,一日李淇酒后兴奋,口若悬河地当众讲述自己便是坊间所传的“采花大盗”,自己得了种罕药,可使女郎们乖乖听话,事毕之后,又不记得自己的相貌声音。
当场,便有那心术不正之人出言激他,要他当众试试那药的效力。
李淇已是大醉,听人这样激他,便命人去家中带一个婢子,唤做“巧燕”者,给那在场之人试药。
等婢子前来的时候,李淇还大言不惭地讲这婢子有多貌美,实是人间尤物。此间,李淇言语癫狂之状,另柳士枚胸中厌恶至极。
那婢子来了,见到如此场景吓得瑟瑟发抖,声泪俱下,很是可怜。谁知,柳士枚与她二人四目对视之时,二人立时便认出对方,原来巧燕便是当年所卖的柳莺儿。
柳莺儿见到哥哥,一时羞愤至极,咬了咬牙,直向酒肆廊柱撞去。
在场之人,谁也不曾想到她竟如此刚烈,眼见她头上出血如注,不多时便香消玉殒了。
谁知,那李淇竟不当回事,命人收拾了去,继续吃酒作乐。柳莺儿一条性命,在他心中,竟不如一桌酒菜重要。
那时,柳士枚便在心中盘算,莺儿的血债,必须要李淇血偿。
而后,他便日日在身上带着毒药和匕首,伺机而动。
刚巧,清明灯会那日他瞧见葛萨与李淇争吵,便设了一计,下毒将李淇迷昏,又用匕首将他刺死,嫁祸给葛萨,自己当日便逃到城外自己的老宅躲避。
奈何柳士枚心地原本善良,想到有人因自己而蒙受冤屈,心中愧疚异常,但又没有勇气自首,便留下一封遗书,吃了毒药,自尽了。
听完黄录事所念,杨文御抢过柳士枚的遗书,遗书上字迹越来越潦草,可见柳士枚留书之时,也是越写越悲愤绝望。
“那这尸身如何是这般模样?”杨文御蹙眉问道。
魏修晏淡淡道:“柳家老宅年久失修,门窗早已破败不堪,常是野狗野猫聚集之处。柳士枚死后,一群野狗进入老宅将他尸身分食。某赶到柳家老宅之时,柳士枚尸身已然被啃食至此。”
杨文御看他淡然的模样,只觉烦闷异常,问道:“人证、物证可都有?”
魏修晏道:“人证、物证俱在。柳士枚刺死李淇之后,独自从广贤楼走出,佯装醉酒,将匕首放进那胡人的包袱,在他的遗书中均有交代,且有在胡人摊子买吃食的客人作证。这几幅画便是那客人回忆起当时景象所画。”
“哎呀……”杨文御将柳士枚的遗书向黄录事手中重重一放,“单凭这几张画怎生便能结案,可还有其他证据?”
不知魏修晏会作何回答?
第32章 说得好像你心悦杜娘子一般!
听到杨文御如此问, 魏修晏顿了顿,想起杜时笙充满期待的眸子,垂眸道:“柳士枚将李淇盛有毒药的酒杯拿走, 慌忙中忘记扔掉,今日也一并搜出。”
“可这尸身残破成这样,若是凌王府说大理寺随便找个尸体顶罪,可如何是好!”杨文御摊手急道。
“杨公, 某在寻柳士枚之时,询问过与他交往密切的几人, 皆说柳士枚胸口有一似蝉形的胎记,在这尸身之上也已找到。”
杨文御听完, 又掀开遮盖尸身的白布瞧了瞧, 果真胸口之处有一蝉形胎记,他思索片刻, 问道:“可验过这是不是真胎记?”
魏修晏垂着眸, 神色如常道:“秦仵作马上就到,届时一并查验。”
杨文御点点头,说道:“秦仵作是大理寺的老仵作了, 宋相公在时便十分倚重他, 此等重要案件, 等他验一验也好,待秦仵作验完,明日便开堂审案吧。”
魏修晏眉心微不可查地一蹙, 沉声道:“杨公三思,此事涉及皇家密辛, 若是公开审理,恐怕会引起无数谣言。”
杨文御盯着魏修晏那张如万年冰山一般冷峻的脸, 瞧了片刻,说道:“某今日身体不适,不宜在这尸房中停留过久。魏卿,你扶某去书房休息吧。”
待魏修晏扶着杨文御到了书房,杨文御命他将门关上。
看着他站在一旁,气宇轩昂,英挺卓然,杨文御长叹一声,缓缓开口道:“某当年第一遭见到你阿翁之时,某刚拜了官。”
魏修晏抬起眸子看他,只见他呆坐于榻上,形容有些颓然。
“魏太傅在送别林相公左迁之时,在宴席上举杯对众人说的一句“愿各位臣公,初心如磐,奋楫笃行”,某至今仍记得。太傅那般洒脱旷达,是某一生都求而不得的境界。二十多年了,踪迹不再,初心难寻。你的眉眼和你阿翁长得很像,这……很好……很好……”
杨文御忆起年轻之事,眸中似有火花闪烁,使他原本已昏黄的眼睛逐渐明亮起来。
魏修晏不知他此话何意,但见他眼眶竟有些微红,关切道:“杨公……”
杨文御闭上眼,摆手道:“待一切尘埃落定,某进宫去奏,日后若是……罢了,罢了,你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