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萧潼是个武官,这几日的文书和案宗,皆是黄录事和宋录事陪同魏修晏,在一处加班润色。而今日,宋录事要去与太医署博士谢良之女相看,魏修晏便抓了萧潼这个壮丁。
萧潼本还要辩解,自己并不是抱怨加班。奈何,当他看到黄录事眼睛瞪得如铜铃大小,便知自己说错了话,只得收了声。明日,魏寺正便要正式升任魏少卿了。自己还是莫要惹他生气才是。
“伯言,余玄惠的外室,按照查无此人结案。”魏修晏忽然在一旁开口道,“只说余玄惠为掩盖贪污受贿的罪行,编排旁人以减轻罪责。”
黄录事一怔,少卿明明一直让他暗地里追查余玄惠这个外室,为何却忽然要将此事轻描淡写地遮掩过去?
魏修晏看着窗外被风蚀雨侵,却仍然巍峨的廊柱,神情肃穆了许多,缓缓道:“继续暗地里查。另外,派人暗中去太原府,找几篇余世同这些年写的文章,要他上任之后所写的。”
黄录事沉声应道:“是,少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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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时笙和巧环回到了孙宅内,与孙阿婆闲话了几句后,杜时笙便马上回了房,点灯熬油开始画起了人像。
梦中的场景,都是原主的回忆。但凡忆起之事,一点一滴,在杜时笙脑海中,皆是十分清晰。但是,这幅画,仍是用了不短的时间。主要是,她每次回忆那副场景,都觉得不寒而栗,心中满是恐惧厌恶之情。
最终,她拿着那张貌如共工的画像,打了个哆嗦,赶紧折起来压在砚台之下。
杜时笙和着月光躺下身来,又回想起那日情形,她记得自己迷迷糊糊之间,好似见到一人,与当铺的孟掌柜十分相似,他拿走了自己的那幅画。杜时笙不由又蹙起了眉,这孟掌柜油滑得很,那日自己试探着套话,却什么也套不出来。这人便是在官差面前,怕是也不见得能说真话。
思及此处,杜时笙忽地心念一动,不如,找魏郎君帮帮忙?不过,仅凭自己的一面之词,会不会给魏郎君惹什么麻烦上身啊?
杜时笙翻来覆去地想着,直到三更才沉沉睡去。
梦中,她见到阿娘满腹心事地在裱一幅画。这画是前朝贺同的《墨竹图》①,杜时笙曾见过阿娘临摹。
“阿娘,这画为什么要重新裱褙啊?”杜时笙奶声奶气地问道。
阿娘黑白分明的眸子看着杜时笙,勉强挤出一丝笑意,柔声道:“因为有大用处啊!”
正在做梦的杜时笙,眼皮微微颤动了一下。
不要醒,朦胧间她暗暗想着,她终于,知道自己丢失的是什么了……
第85章 某只来看看金黄豹的
“阿娘, 为何你要用两张宣纸做托背啊?”小杜时笙在一旁问阿娘。
杜时笙从小和阿娘耳濡目染,懂得不少丹青常识,见阿娘挑了两张宣纸来做托背, 她有些不解。
“这幅画,要陪咱们好久好久……”阿娘眼睛望着远方,有些出神。
“为什么要陪咱们?”杜时笙好奇地问道。
阿娘收回目光,拍了拍杜时笙的小脸, 温柔一笑,道:“阿娘给它裱的结实点。阿蓉乖乖在这看着, 等阿娘裱完了画,再陪你一起玩。”
“我要云娘……”杜时笙嘟着嘴道。
阿娘眼中闪过一丝不忍, 又说道:“云娘有事, 回老家去看看,有阿娘陪着你还不好吗?”
杜时笙一瘪嘴, 眼泪掉了下来:“阿蓉也要云娘……”
阿娘几乎哄不住她……
多年以后, 莺飞草长,初春景象。一处僻静的山谷中,阿娘已变作一抔黃土。
杜时笙跪在阿娘的坟前, 为她倒上了一杯兰花酒, 眸中蓄着泪, 却又不肯让它掉落:“阿娘曾告诉我,若是我在阿娘的坟前流泪,阿娘会舍不得去投胎, 阿蓉一定不会落泪。待阿蓉去找了宋阿叔,就回来接阿娘回青州……”
然而, 只有风在回答她。轻柔的风,似阿娘温柔的手掌, 拂过她的发梢和额角,拂过她孤零零的包裹……
包裹一旁,在稀疏的绿草中,正放着一个画轴。
那画轴中的画,正是多年前阿娘亲手所裱的《墨竹图》。这是阿娘临终前,留给她的为数不多的念想。
紧咬的牙关,痛彻的心扉,杜时笙忽地觉得胸中一阵阵的疼痛,让她猛地从床上坐起。
她眉头紧锁地捂着胸口,坐在床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仿若有被千斤的巨石砸中了胸口,扼住了咽喉。
阿娘还孤零零地在某个她想不起的地方,等着自己去接她回家。阿娘让她找的宋阿叔,她还未曾找到。阿娘留给她的画,却被她弄丢了……
杜时笙第一遭觉得,自己竟什么都办不好,在阿娘坟前咬牙未曾落下的泪,汹涌而至。她将头埋在被中,“呜呜”地哭了……
翌日清晨,杜时笙的双眼肿得如灯笼一般,孙宅里的众人见了,都觉惊讶无比。
孙阿婆以为杜时笙是在为张六郎一事烦恼,“阿笙,你莫怕,若是那个田舍奴真的敢来,我就是拼了这条老命也不能让他伤害咱们!”
小五儿避着旁人,偷偷与杜时笙说:“姑姑,用井水拍一拍眼睛,便会消肿了。从前,我夜里想阿娘,第二日早上都是这样弄的,阿婆都发现不了!”
杜时笙拍了拍小五儿的头,感激地笑了。
“小娘子,今日不如我自己去铺里吧!我现在蒸、炒、煎、炸都会了,虽是味道不如小娘子做得好,但想来普通客人也不会如何计较。小娘子今日不如歇一歇吧!”巧环认真地对杜时笙说道。
原本因为梦见阿娘而伤怀的杜时笙,一下子被三人暖到,唇边复又漾出了微笑。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①。若是沉溺于往事的伤感,阿娘也定会心疼的,以后日子还长,定能有峰回路转,真相大白的一天!
杜时笙望了望天边的霞光,晨辉晓露,蝉声嗡嗡,日头还是照常在升起。她心绪渐宁,又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儿昨日夜里口渴,起来喝水喝多了些,因此眼睛有些发肿,不碍事的,你们莫要担心。”杜时笙笑着对众人道。
大家见她神色无异,便都稍稍放了心。
各自盥洗收拾后,杜时笙与巧环一同出门,往顺德坊的清欢小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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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泰是个勤快孩子,早早便打开了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