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生也吃了一惊,心道原来还能这么解释!
这题目本是他用来刁难人的,连他自已都不知道答案,没想到这小公子居然给答出来了!还答得有理有据,琅琊王氏,家学果然不俗啊!
儒生立即收起小觑之心,严肃问道:“《春秋》记载诸侯自行迁都者有几处?”
王扬闭目心算起来,学子们也开始低声议论题目。
儒生等了一会儿,冷笑道:“想不出来就回去吧。我荆州郡学,不是任何人都能进的。”
黑汉道:“我家公子尚未作答,你怎知他想不出来?”
“难道他想到天黑,我也要等到天黑?”
黑汉见王扬闭目不语,担心他被难住,便说:“由你出题本来就不公平!你是事先准备好的题目!可我家公子要现想!要是让我家公子出题,保管你一题也答不出上来!”
儒生没有反驳这点:“我若是上门拜访他,也可由他出题,可现在”
“七处。”王扬睁眼道。
儒生一惊,追问道:“哪七处?”
王扬笑道:“这是第三道题?”
“自然不是,问有几处就是要你说明有哪几处,万一你要是蒙的”
王扬没等他说完便回答道:“邢国迁夷仪,卫国迁帝丘,蔡国迁州来,许国先迁叶,再迁夷,三迁白羽,四迁容城。”
儒生眼中划过惊骇之色,众学子尽皆息声!
儒生重整旗鼓,又问道:“《左传》记晋国迁新田,楚国先迁邾,再迁绎,这三条《春秋》为什么不记?”
学问之道,向来都是“说有容易说无难”,说一个东西为什么有简单,但要说为什么没有就很难。
问为什么《春秋》不记,不管是回答说“《春秋》可能是忘了记”,还是以“事繁不能尽记”为辞,都是属于个人臆测的范畴,当然做不得准。所以儒生才选用这道疑难问题压轴,誓要将王扬彻底拦在郡学之外!
这回王扬连想都没想,直接说道:“其实《春秋》向来不记列国自行迁都之事,只记载为外势所逼,而不得不迁者。邢国迁夷仪,乃是为狄人所逼;卫国迁帝丘亦复如是;蔡国迁乃是迫于吴国;许国四迁,三由楚命;唯迁于叶,乃欲避郑、楚双逼,但还是事先经过楚国同意,方敢实施。”
王扬看了眼呆住的儒生与众学子,继续说道:“以上七处,皆非诸侯本意之迁。《春秋》唯记迁都而不点明‘迫迁’,一来不赞同诸侯不上报王室,自行迁都。二来不欲让吴、楚蛮狄得志。这正是《春秋》一以贯之的尊王攘夷之义,即所谓‘微言大义’者也!”
众人呆立原地,半晌无声,王扬也不催促,就这么静静等着。
黑汉则越发觉得自已跟对了人,看着王扬长身玉立,白衣飘摇,心道:以公子的才学人品,就该穿这样好看的衣服啊!
注:南朝宗王的封号代表食封地的赋税,但却不能享有封地的全部赋税。西晋时是“三分食一”,余下两分得交朝廷,等到东晋国土减半,北有强敌,只能“九分食一”,不要感觉“九分食一”听得有点少,其实九分取一已经能过相当豪奢的日子了。还不算宗王的其他收入。
南朝王爵食封一般在两千户上下,当然,根据所封地的贫富不同,具体收入还是有很大差别的。南齐武帝宠爱自已的小儿子,曾经因为“好郡已尽,乃以宣城封之”,意思就是好的封地都封出去了,所以要把宣城郡封给儿子。
宣城在扬州内,而扬州是京都所在之州,意思是想把京畿大州内取一郡封出去。所以大家读南朝史书时看某个王爷封爵的王号其实就能看出受宠不受宠。天子为不减少国税,封王的地方一般都在长江中上游等偏远不发达之地,比如巴东郡就不算什么好封地。
第31章 郡学危机
儒生整装敛容,一改之前狂态,向王扬作揖道:“幸受教!在下新野庾于陵,字子介,不知兄台尊名?”
新野庾氏乃荆州高门土族,与淯阳乐氏、涅阳刘氏、南阳宗氏合称“荆土四族”,虽不能和王、谢、柳、何等一流甲族相比,但在荆州却属于顶尖的存在。
四大家在荆州的声名相若,但如果论起在朝中的人脉与家族势力,庾家则是当之无愧的荆州第一。
郡学学生四十三人,却只有庾于陵一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堵着郡学大门,同学们都以为他是背后靠着庾家的金字招牌,这才有恃无恐。其实不知他父亲早就三番五次告诫他,不准他插手这次郡学危机。
而庾于陵则干脆搬到郡学住,大有与家里闹翻之势。
所以他敢堵门,绝不是仗着家世如何,只是凭着疏狂脾性与一腔热血而已。
王扬不知道新野庾氏的底细,但也知这个时代能入郡学学习的,绝大多数不是普通人家的子弟。他没有回礼,只是微微点头道:“琅琊王扬,字之颜。”
门后偷听的七八个弟子瞬间炸开了锅:“琅琊王?他是琅琊王氏?!”
“是琅琊王家!我没听错吧?!”
“王家哪一枝的?”
庾于陵对这些问题却不感兴趣,只是问道:“敢问王公子的业师是......”
不问家族支脉,而问授业之师,倒是不失书生本色。只是我的老师是二十一世纪的人,说了你也不知道。
王扬没有瞎编人名,而是说:“不足为外人道也。”他拿出早就准备好的书信:“现在能帮我转交吗?”
庾于陵犹豫了几秒,随即叹了口气,接过书信,说了句“稍等”便进了门,没走两步突然停住,转身,神色郑重说道:
“自晋孝武帝太元九年,谢石上表奏请恢复国学已来,荆州郡学已立一百零九载。百年来战乱横生,可荆州学风不坠,煦育多土,有赖于斯。学问之道,不可以独霸!今文《尚书》,断不可废!还请王公子斟酌!”
说完冲着王扬一抱拳,快步离去。
王扬暗暗琢磨庾于陵的话,只觉一头雾水。让我斟酌,斟酌什么?
郡学书斋内,一老一少正在叙话。
老者年五六十,须发灰白,气质儒雅,正是这所郡学的祭酒刘昭。
年少的是一位灵秀天成的美丽少女,乃是有“小谢道韫”之称的谢星涵。现在正面带歉意地坐在刘昭对面,静静地说着什么。
刘昭曾拜谢星涵祖父谢庄为师,又与谢星涵父亲谢朏有旧谊,所以谢星涵到荆州后多蒙刘昭照顾。而这次郡学遇到危机,谢星涵也是焦心劳思,多方奔走。
刘昭眼见一个十六岁的少女被此事压得愁眉不展,不由得愧上心头,安慰道:
“世侄女不必自责,慧绪师太不理俗事已久,不愿出面也在情理之中。这件事我来想办法,你好好休息,不要再耗神了。”
“难道世伯想到什么好办法了吗?是竟陵王那边有消息了?”想到如果竟陵王肯帮忙,谢星涵不由得精神一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