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不短了......你很干练,朕用你用得也舒心,但不能再用了,你去淮南做太守吧。”
吕文显愕然,这和他预想得完全不一样!
“陛下!不要赶臣走!臣知罪!臣知罪!”
吕文显咚咚咚叩头,恨不得立即磕出血来。
“心胸这个东西,做大事的人才有用,你是吏才,心胸窄一些本没关系。但中书通事舍人这个位置,居于要密,交通内外,若心有叵测,挑拨煽惑,离间君臣,构隙肱骨,此成国家之祸!所以朕不能留你了。”
“臣惶恐!臣不敢如此啊陛下!臣只是想为陛下分忧,寻思国库正紧,四方多事,柳国公若是能自已解决这件事,便不需劳动朝廷,臣只是想为朝廷省些花费啊!”
吕文显涕泪横飞,语速极快,极力要抓住那从自已掌心中正飞速流逝的权力和圣眷。
天子叹了口气:“才明,朕让你去做淮南太守,也有保全你的意思,你若还是不说实话,那未免辜负了朕的苦心。”
吕文显身子一颤,不敢再叫冤:
“臣糊涂!臣有罪!柳国公素轻臣,还将臣侄拒之门外,臣一时嫉恨蒙了心,这才.......求陛下看下臣多年侍奉的份上,不要赶臣走!臣舍得不陛下!臣愿做中书省的一名书吏!只求能留在皇城中,偶尔远远地瞧一眼陛下,则余愿足矣!”
吕文显泣不成声。
对于这之后的情形,史书是这么记载的:“文显流涕不肯去,上亦哀之,诏赐画像,出为淮南太守。”
注:①《南史·恩幸传》:“时中书舍人四人,各住一省,世谓之四户。既总重权,势倾天下。”
《南齐书·恩幸传》:“吕文显掌谷帛事。”
原历史线中没有柳憕被抓,自然也没有吕文显馋间被逐之事,王扬穿越后,蝴蝶效应已经开始悄然发生作用。
②元代之前,在臣子日常性质的面君中,跪拜从来不属于惯例。宋时上朝跪拜,甚至与“谈笑喧哗”、“行步迟缓”、“行立不正”等一起被认为是“失朝仪”的表现,会被罚俸。(《宋史·常朝仪》)至于单独面君也只是揖拜而已。所以康有为替溥仪起草的《拟免拜跪诏》中说:“汉制皇帝为丞相起,晋、六朝及唐君臣皆坐,惟宋乃立,元乃跪,后世从之。”(《康有为遗稿》下卷“奏稿”)
康说得之。这可与本书117章尾注言“万岁”一语渐为天子专用一段互参,都是皇权渐盛、专制渐强的一个外化表现。
③我知道我更得不快,但没办法,写作时间太少,而我又是那种如果一个角色哪怕是正在吃的东西我觉得没感觉或者浪费戏份,就宁可一个字不往下写的人。而一些细节的考证有时更远比写正文更耗时,比如康有为这个论断虽然和我的认知是相合的,但宋代单独面君时跪不跪我是没谱的,而学界对元以前面君礼问题的研究又极缺乏。
所以即使我知道宋时胡人以兴跪礼著称,蒙元入主把跪常态化,合乎逻辑,但考证得讲证据,所以又看了很多宋画,结合原典,这才能确定,宋时不仅是大臣,即便百姓在路上见到皇帝法驾,也不一定非要跪的。只是为了不喧宾夺主,很多细节证据我在注中都省略了。故而我的注有时候表面上虽然很短,但其实藏在地下做地基的很长。
每一样物品都是一部文化史,每一个制度背后在不同时段都有曲折改变,遇到不能确定的问题,不得不经过一番考证才能得出结论。其实如果是单纯的学术考证还好写些,但要在成为搭建历史世界细节骨架的同时,很好地融入情节中并且兼顾趣味性,这就要再多花一层心思,所以量上不来也是没办法的事,一期一会,我不能保证量,只能保证每次会面的文字,都是真诚不敷衍的。
我会尽量保持日更,不过如果太忙或者有事耽搁了,会在上一章文末告诉大家的。
第191章 所遇无故物
在南朝,贵家子堪为将者有,能入相者更多,但出将入相,集于一人之身,一代岂多见哉?
柳世隆少立功名,文武全器,弹琴为土品第一,人称“柳公双琐”;马槊独步江南,世称“柳公一槊”。自云:“马槊第一,清谈第二,弹琴第三。”其神采风度,不知让多少后辈为之心折。可这样的人物,现在正与另一个风采不输他的人,相对苦笑。
一个是国公,一个是天子,能让他们在一起苦笑的事,实在没有多少。
天子感慨道:
“当年沈攸之十载治兵,白首举事,控引八州,天下震荡!你我一内一外,联手破之,不过两月,攸之授首。时人皆言:‘陆逊破刘备,不过如是。’今蕞尔小蛮,居然引得你我束手束脚,这要是传到北边去,惹索虏笑。”
柳世隆笑容苦涩:
“要笑也是笑臣。只知清谈,不能清通。今天说‘无累于物’,明天说‘圣人体无’,后天说‘无哀乐以应事’。清谈场上论得明白,人人说柳公言锋玄远,高彻明达,可真的有事,一下便现出本相来,可谓五内俱焚,竟连饭也吃不下,以后再无颜清谈了。王戎丧子,山简吊之曰:‘孩抱中物,何至于此?’我和山季伦一比,差得真不是一星半点。”
天子宽慰道:
“人而无情,何以为人?太上忘情,最下不及情,情之所钟,正在吾辈。天子无私情,然连朕都不能免,你也没比朕强多少,就不要想着忘情的事了。”
柳世隆拱手道:“臣如何能和陛下相比?”
天子沉默片刻,说道:
“彦绪,自从你卸任尚书令,便和朕生分了。朕不召你,你也不来看朕。只有借书的时候想起朕来。往年华林之宴,褚渊弹琵琶,你和王僧虔奏琴,沈文季唱歌,张敬儿跳舞,王敬则武戏,王俭最作怪......”
柳世隆一笑,学着王俭古板又有些木讷的口气,接口道:“臣什么都不会,唯知诵书。”
天子大笑:“结果这家伙当场背了一遍司马相如的《封禅书》!”
君臣二人回忆起当时的场景,只觉如在目前,都笑不可支。
笑着笑着,不知想到了什么,两人都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相顾无言,气氛也渐转低沉。
天子开口道:
“褚彦回、王僧虔谢世已久;张敬儿犯法被诛;王俭去年也走了。剩下便只有你、沈文季、王敬则三人。‘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华林之游,不能复矣。
王敬则在豫州,沈文季镇郢州,各有重任,虽然回不来,但常给朕写信。只有你图逍遥自在,整日垂帘鼓琴,麈尾清谈,离朕只一墙之隔,却不来见朕......”
柳世隆缓缓叹道:
“宫阙深邃,又何止一墙之隔那么简单?我若在外,也给陛下写信,在京,反而不好写了。”
天子语气渐冷:
“所以你就学张良,优游度日,不关世务。不过你比张良聪明,起码没学他辟谷。也省得朕学吕后再下强饭之诏。但你这么做,是以朕为汉高,将行屠戮功臣之事?就因为朕杀了垣崇祖、张敬儿?”
柳世隆听到最后那句话,心中如同划过一道闪电!
这两件事都是天子做过的忌讳之事,他和天子是有情谊,但事君如行冰上,一个不小心,便可能埋下祸端。
所以他脸上没有丝毫异样,更没有片刻犹豫,立即说道:
“垣崇祖奸狡无功,张敬儿久苞异志,陛下杀之,物议皆以为然,怎么能谈得上屠戮功臣呢?再说汉高祖虽杀韩信、彭越,但至于曹、陈、绛、灌,皆倚为心腹,何尝猜忌?陛下若为汉高,臣如何不能做绛灌?又有何可忧?”
天子注视柳世隆,目光炯炯:“那你能不能告诉朕,你到底在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