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宝月语气略带调侃:“他可不会直接出手收购,这点你应该清楚啊!”
王扬:......
见王扬无言以对,萧宝月微微一笑,继续说道:“可他之前派出的人,没有一个像你这样有名头可以光明正大、大批量地收购锦缎还不引起怀疑的,所以他只能用更多的人,分散地,小量地收购,我查到的一共有二十三个人,按照我的推算,应该还有更多。你知道这二十三个人都是谁吗?”
王扬知道这女人试图用讲故事的方式重新占据主导权,但对于王扬来说,这种级别的心理暗示无效,所以他继续配合问道:“是谁?”
“是军户。是戍守在同一个哨所,同一幢同一队的军户。”
王扬心中猛地一跳,突然想起他进荆州城时,黑汉和他讲过一个哨所被屠的故事,那个哨所的名字很好记,就叫......
“三月廿二日,曹公林哨所被蛮兵所屠,你知道这二十三人的下场吗?”萧宝月声音渐了冷。
王扬沉默。
“他们死了,一个都没活下来。如果我猜的没错,剩下那些替他买锦制衣的人,也在那个哨所之中!你现在能猜到他把这些锦衣卖给谁了吗?”
“蛮族?”
王扬只觉荒谬,因为如果巴东王要赚钱,那交易对象实在太多了,但如果目的不是为了赚钱的话......
他突然想到一种可能,如果这种可能真的坐实的话,那自已建常平仓的提议可谓正中巴东王下怀!
萧宝月略微有些感慨:
“是吧,谁也想不到的答案。但我查了周边几个锦价高的州郡,根本没发现那批荆州锦的交易痕迹,所以要么是巴东王舍近求远,把这些锦缎运到路程又远、价格又低的州去贩卖,要么是这些锦缎只需在荆州内过这么一手,然后便可以销声匿迹!
那它们去哪了呢?如果不是堆在哪个秘库里,或者一把火烧了,那答案就只剩下最不可能的两个,不是北朝,便是南蛮!
我查过了,北朝这个可能性基本可以排除,除非巴东王有本事买通雍州刺史,并说服他借襄阳道向北朝输锦,那确实可以瞒过我。但雍州刺史陈显达与北虏连年厮杀,早有血仇,也是我朝对北虏作战中最有经验的统帅之一,断不会私下与北朝交易,那巴东王交易的对象便只剩下南蛮!
南蛮人力财力俱不如我朝,但有一样很擅长,便是打造兵器铠甲。朝廷一向禁止与蛮人贸易,虽然走私行商至蛮者不少,可大多都是小打小闹。这时如果有人敢冒大不韪,提出用蛮人很喜欢的锦缎和他们交易兵器,并且还是大批量的锦缎,你说,蛮人会不会同意?
更妙的是在蛮区,不管是兵器还是铁矿都不受朝廷监管,巴东王绕过荆州作部,去蛮族购买兵器,其用心如何,不用我说了吧。如果他真的马上造反,以他对你的欣赏,或许能留你一命;但如果他准备不足,还要继续蛰伏,那你早晚会落到和那二十三个兵户同样的下场。”
萧宝月噙着笑意,问道:“现在,你还觉得自已很聪明吗?”
注:《资治通鉴·齐纪三》:“荆州刺史巴东王子响,有勇力,善骑射,好武事,自选带仗左右六十人,皆有胆干;至镇,数于内斋以牛酒犒之。又私作锦袍、绛袄,欲以饷蛮,交易器仗。”
第156章 博弈
这女人说的是真话吗?
无从验证。
但如果让王扬推断,他倾向认为是真的。理由就是她撒这个谎实在没什么必要,更重要的是,无论王扬信与不信,对他的原定计划来说,都没有什么影响。
不过即便这女人说的是真话,单就她说的这些而言,也未必能说明巴东王要造反。或许是囤积力量以求自保,又或许是有潜藏的割据野心。
但无论巴东王是否有起兵的意思,仅凭和蛮族交易兵器这条,便是朝廷所不能容。说一句“事涉谋逆”,一点不过。自已陷在其中,情况不妙。
再不妙也不能示弱,不然就又回到老路上去了。
王扬挥着扇,浑不在意地说道:“我是不够聪明,不过你这么聪明,不是还查不到证据?说那么多跟真的一样,讲故事呢!”
萧宝月深觉王扬难驯,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居然还不受打压!当即反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没证据?”
王扬一笑:“你若有证据还需要和我在这儿自说自话?咱做人能不能坦诚一点?”
此时报信人忍不住提醒道:“少主,外面那些军土如果闯进来......”
“他们不会闯进来的。你还没看出来吗?”萧宝月语气嘲讽,玉白的手指点着桌案,“这位‘王’公子不是来自杀的,他是来和我谈条件的。要不......公子你也坦诚一点?”
王扬当然不会让他们闯进来。
他让陈青珊带着那些土兵虚张声势,在酒楼里又搜查又闹事怎么都好,但唯一不能做的就是进“丁字号房”。
这里的事一旦曝光,不说女子会受到何种损失,反正自已多半要玩完。也不知道庾易那几个问题到底是不是替皇帝问的?他会不会把自已昨天的几番议论转述给皇帝?如果会的话,那自已可是埋了钓钩的,难道皇帝不想听下文?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都说皇帝精明强干,难道不爱才?
难说!
什么时代最缺的都是人才,但最不缺的,也是人才。
尤其这个世家门阀的社会,土大夫非天子所命,案子如果真的掀出来,就算皇帝有心相救,只怕也不好下手。
再说荆州离建康数千里之遥,信息传到皇帝手上需要多久?皇帝腾出时间来看一看又需要多久?弄不好贵人事忙直接给忘了,又或者来一句“看看再说”。
总之把希望寄托在皇帝身上,太过虚无缥缈。自已在庾家所论,只能做为“闲笔”,类似于正好有一笔闲钱投到朋友新组的小团队,未来开不开花、结不结果不一定,但眼下生活,肯定不能指望这个。
能指望的只有自已。
现在的局势是,
巴东王、神秘女、王泰,这三方王扬都不信任。但已经被卷入其中。要想求得生存,就必须周旋以借势。
所以在那天郊外骑马,返城的途中,王扬定下了基本策略:拉一方,打一方,防一方。
拉的这方不是巴东王,而是神秘女。
巴东王现在自已靠上来了,不需要拉,而需要防!
这就好比一艘大船,王扬虽然为了过河上了船,但他在上船的时候便开始准备救生艇,也就是计划中的后手,因为担心有一天船会出问题,又或者船没问题,但自已会被扔下船。
这个后手在哪?
就在神秘女这儿。
所以这女人猜得没错,王扬不是来拼命的,他是要用拼命的姿态,把这女人拉到谈判桌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