寿康书坊与王泰家同在一条街上,相隔不远,王扬走进书店,店主迎上,向王扬揖手:“王公子请随我来。”
“你认得我?”
店主不语,引王扬穿过后堂,从后门转出,来到一处隐秘小院,院门口站了两个佩刀男子,腰挺得如青松一般。
店主有节奏地敲了敲院门。
开门的还是上次王扬拜访王泰时见到的那个长着一副扑克脸的男人,声音冷漠:“主人有请。”
青苔简院,面积很小,无花草树木,也无装饰器具,与之前去的那个神秘庭院不可同日而语,比之王扬家还大有不如。
院子中间摆着一方小榻,上面卧着一个短须男子,上穿白汗衫,下着犊鼻裤,头发湿漉漉地披散开,正悠然地闭眼晾发。
王扬猜测,这应该就是王泰了。
王泰作为王扬在荆州城唯一的“亲戚”,关于他的信息,王扬早就详细打探过。
王泰,字仲通,乃东晋宰相王导的六世孙,妹嫁江夏王萧锋,曾为秘书郎、禁军前军法曹行参军,后转入司徒府,任东阁祭酒,去年离职,来荆州养病。自来荆之日起,便闭门不出,不通宾客。
在王扬的印象中,此人一直是个隐土一样的人物,没想到他居然会来找自已,更没想到,他竟有一处如此隐秘的住所。
难道这才是他真正的栖身之地?
王扬不由得想起上次拜访时没见到王泰的事,或许那处宅子只是掩人耳目之用?王泰真正住的是这里?
扑克脸把王扬带到躺着的男子面前,禀道:“主人,他来了。”
王泰只这么一睁眼,喜色便瞬间布满脸颊:“哎呀是之颜到了!快快!看座!上茶!别怠慢了贵客!!!”
注:①“乐天”乃古辞,《易·系辞上》:“乐天知命,故不忧。”
②《晋书·刑法志》:“赃满五匹以上,弃市。”
第129章 真假琅琊
王泰亲自执壶,给王扬倒茶:“让之颜饮此茶实在是太怠慢了!可惜我这里没有上品的好茶,只能委屈之颜了!惭愧呀惭愧!”
王泰摇头轻叹,歉疚之情,溢于言表。
“这样,等回建康,回建康之后,我备益州极品香茶,以谢今日不周之罪!”
王扬忙做惶恐状:“先生如此,让晚生何敢克当?!”
“当得起当得起!之颜当世才子,乃宰辅之器!俗茶岂能相配?!就怕之颜平步青云之后,不愿和我在一起喝茶喽!”
宰辅之器?
我论经谈玄,写了两篇歌词,就是宰辅之器了?
就算在庾易家说南北攻守的话传入王泰耳中,也充其量不过一篇高屋建瓴的策论而已。怎么就宰辅之器了?这是要把我当傻小子忽悠啊!
王扬心思微转,身子一颤,急忙站起,连称不敢:
“先生之言,真是要折煞晚生了!!!晚生姿性朴陋,才识凡庸,不过寻章摘句,循诵习传,侥幸得了虚名,哪能当先生如此谬赞?!将来若有幸入仕,得缀官联之末,则余愿已足!如何能和先生相提并论?至于宰辅之位,那更是连想都不敢想的!”
王泰正色道:“绝非虚言!绝非虚言呐!之颜论才藻论学问,实是第一流人物!不说一百年,便说五十年间能出几个?待得入京之日,恰似那陆机入洛之时,定然名躁京都啊!快坐快坐!”
王扬一听“论才藻论学问”一语,便知王泰并没听过他论南北攻守那番话。心想:你是真能夸啊!
就算是场面话也场面太过了吧!
王泰是正宗的琅琊王氏嫡系,从司徒府东阁祭酒之位卸职。司徒乃三公之一,位在尚书、中书两令之上。东阁祭酒,主阁内事,这个职位可以简单理解为副总统府的办公室主任。(有些职位不太方便类比,所以就让大家简单有个概念就行)出京则太守为之见礼,回京则官路畅通。
以他的身份,如此礼遇一个少年,若是一般人就算再警惕,也不免心中有些飘飘然。还有一部分人则会更进一步,真把这番话听进去了,一下子便觉得自已是天选之人,甚得王泰看重,说不定回去之后还会沾沾自喜,回味无穷。
可王扬却清醒得很,知道自已到今天为止所展现的才华,还不足以当得王泰如此夸奖,除非王泰本身是个学问家。
可王泰不是。
那还这么猛夸,要么有求自已,溜须拍马;要么就是麻醉人的一种手段。在不知不觉中降低对方心防,获取好感。
所以王扬心神始终清明如一,可面上却微露欣喜之色。
王泰很亲热地将王扬拉回座位,然后神色一冷,叫道:“来呀,把那蠢奴拖上来!”
两个黑衣男子进院,将一个头发蓬乱的瘦弱小奴拖到王扬面前,小奴跪在地上,瑟瑟发抖。
“之颜,你之前给我下过名刺,但被这蠢奴遗漏,没有通传。不然你我同在荆州,何至于到了今日才见面?方才我下帖请你,这蠢奴害怕事发,这才坦白,蠢奴!你可知罪!”
小奴咣咣咣地磕头,哭泣道:“都是小人的错!小人当时在打瞌睡,忘记通传,小人该死,求公子赐罪!”
王泰冷哼一声,然后对着王扬,和颜悦色地说:“之颜!你说,该怎么罚他才好!”
王扬冷眼旁观,心下明了,这就是照顾双方面子,把之前晾着自已没见的事揭过去,也不在乎你信不信,主要是表明一下态度,然后给你一个开释前嫌的理由。就好比打人者提着水果来请求谅解,说“喝多了脑子浆糊了”,总比直言“就是想揍你丫的”强。
王扬现在还没摸清王泰的意图,自然不会拆台,便劝道:“他也是无心之失,先生不必太过苛责了。”
“好好好,之颜果然是宰辅心胸,但如此刁奴,也不能轻纵了。拖下去,鞭三十!”
小奴像得了什么恩典似的,连忙向王泰和王扬叩头称谢。
“之颜啊,我听说你是中朝名臣右军公之后,不知是几世之嗣?”
王泰问得很是诚恳,连一丁点怀疑的意思都听不出来,仿佛就是正常的同宗通问,闲话家常,若非王扬事先读了那首诗,否则只看王泰从自已进门以来的表现,还真以为他认定自已这门亲戚了。
“惭愧,晚生乃右军公六世不肖之孙,实愧家声。”
“哎呀!那从辈分论,我算是你族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