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说他今年刚刚娶了妻子,妻子肚子里已经有了小娃娃。

这个?小兵的名字沈江云记得?叫李二狗,沈江云还说“狗”字不雅,那李二狗便解释说贱命好养活,但是若蒙沈大?人不弃,可否赐名?

沈江云说他好好斟酌一下过两日再回他。

只是名字还没想好,这个?小兵却已经死了。

沈江云甚至不知道,李二狗到底住在哪里,是何方?人氏?

他是谁的丈夫,又是谁的儿子?

一条年轻鲜活的生命,就这样永远消失在了这个?世间,若不是沈江云心?里还牢牢记着他的使命,或许此刻早就已经崩溃了。

然而,被杜凝章这样一顿斥责之后,内疚羞愧自责之意再次涌了上来,他完全?忘记了杜凝章对于粮车的追责,脑海中只回荡着为何死了这些人?

拼命想要回避的事情,被杜凝章一下子挑开,还未愈合的伤口直接被撕裂,沈江云的头颅慢慢低了下去。

一路上的被迫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杜凝章见?沈江云低下了头颅,心?中憋着的那股怒气稍稍散了一点。

杜凝章作为阁老之一,自然不是那等没有胸襟气量的人,今日这件事,谁办成这样都要被夸办的好,唯有沈江云不行。

临行前,杜凝章被杨阁老请过去喝了一杯清茶,茶是清茶,说的话却不是好话。

在官场利益面?前,并非一定是你死我活的敌手,像杜凝章和杨阁老这样的人,只要利益有分歧,争个?天昏地暗是常有的事情;但是只要两者利益一致,那么?就成了坚不可摧的盟友。

官场上的老油条,心?性之坚难以用常人的思维判断,更多的是以“大?局为重?”。

显然沈江云,就碍了杨阁老的“大?局”了。

所以从一开始,杜凝章就已经想过了,要在事情的最开始,就要把沈江云的问题定性,绝对不能是以表功的奏折将沈江云的名字呈到皇帝面?前。

所有情绪外?放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的表象,一旦杜凝章脱离了之前攸关性命的危险之中,他的思维和手段就又一次回归了原本的水平。

打压沈江霖,不过是手到擒来之事。

可是渐渐地,杜凝章发觉了不对劲。

沈江云的头颅一直低着不要紧,此间破庙虽然四处透风,地上也?有杂乱的茅草之物,前面?供奉的神像半个?身子都已经倒塌了,供桌上神龛都破碎了,只是这地上的青石地砖还在,所以杜凝章清晰地听到了水滴溅到地砖上的声音。

怎么?回事?外?头又下雨了?

杜凝章脑子里一下子想到的就是这个?。

彰德府大?雨连绵不绝,今日白天没下,此刻下起来也?是正常。

可是,当杜凝章看到了沈江云耸动的双肩时,他才顿时反应了过来原来不是外?面?下雨了,竟是沈江云哭了?

堂堂一个?八尺男儿,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居然哭了?

这是什么?新?花招?

沈江云先?是无声抽泣,后面?是掩面?痛哭,一边哭一边愧疚万分道:“杜大?人,是下官的错,下官没有做好,眼睁睁的看着这些人死在了下官面?前,下官真是,真是…….”

沈江云面?若好女,肤色如玉,身穿普通青色官袍,哪怕此刻卸下了官帽,发丝有些凌乱,却依旧挺拔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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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容颜无双,这般一哭,再加上直白懊悔的言语,旁人看了都不由得?心?有戚戚然,钟扶黎这个?护夫狂魔更是头一个?看不下去了,瞬时间站到了沈江云的旁边,双臂抱剑,一言不发地死盯着杜凝章,恐怕杜凝章再说下去,钟扶黎都要拔剑了。

那女杀神的样子实在太过有威慑力?,杜凝章早前就已经从探消息的人口中知道了钟扶黎一箭射杀乱贼时候的杀伐果决,迎上钟扶黎的目光时,心?底都抖了一抖。

沈江云随队伍出发的时候,就将妻子作为随行人员报备上来了,当时杜凝章根本没有提出任何反对意见?现成的把柄送上门来,谁出公差还要带家眷的?简直是徒增笑?柄。

而现在,杜凝章实在是后悔请了这个?女杀神来,尤其是杜凝章知道了钟扶黎是钟总兵之女后,更是后悔不迭。

钟总兵虽然远离京城,但是手中掌一地之兵,就是杜凝章也?不敢轻易得?罪了。

杜凝章想过沈江云会?狡辩、会?愤慨、会?争论,可压根没想过,沈江云直接就将罪责全?部认了下来,还哭的如此伤心?!

这一回,竟是杜凝章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了,这出戏根本没按照常规剧情往下走啊。

杜凝章面?色几?经变换,最后顶着钟扶黎杀人似的目光,语气缓和了一二:“当然了,这事情是谁都不想的,也?确实是难为你了,只是到时候这个?责任还是要……”你来承担。

杜凝章一边说着一边拍了拍沈江云的肩膀以示安慰,只是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沈江云通红着眼睛打断道:“谢杜大?人劝慰,只是下官想给他们安葬一番再走,不想让他们曝尸荒野,再将他们的名姓家世记录下来,上奏给朝廷,为他们请功给他们家人发放抚恤银,还请杜大?人成全?。”

沈江云一揖到底。

破庙里头,除了他们这一众文官,还有一个?千户三个?百户,他们听了沈江云的话眼眶同样也?是红红的。

武将直来直去的多,没那么?多弯弯绕绕的肠子,沈江云说的话做的事,他们都看在了眼里,他是真的将他们兄弟的命当命看的!?

这几?个?兵丁,若是杜凝章不上奏,那么?最多按律例一户拿十两抚恤银,就买断了这一条命,旁的什么?都落不到,这么?热的天,不安葬,曝尸荒野或是一把火烧了,家人连尸骨都看不到,更是常有之事。

只有有人替他们说话了,让他们名字被看见?了,将他们定性为有功勋的人了,他们的亲属才能得?到朝廷的照顾和长期的抚恤,他们的死才不算白死。

否则,甚至像今日的情况,还很有可能不仅没功,甚至有罪,就更说不清楚了。

沈江云哭的时候,他们这些武将还觉得?沈江云太过娘唧唧的,但是他说的话做的事,却比那些站在一旁无动于衷的其他文官都要爷们!

杜凝章自己反倒被将了一军!

若是为这些人请功,那么?主?持大?局的沈江云还会?是有罪之人吗?

可若是不请功,杜凝章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那些武将脸上的表情自己在接下来的赈灾路途中,还能得?到他们全?心?全?意的保护吗?

好一招声东击西啊!倒是他小看了这个?沈江云!!